□阿普

生了我们三兄弟，真是苦了我妈。

大哥阿坤，今年64岁，依旧住在祖寺垭玉皇关村，守着一套农家院子，养8只鹅、5只鸭（本来8只，中途死了一只，送了一只给二哥，送了一只给我）、2头牛（本来一头母牛，上半年下了一头小公牛）、3条猪，同时还伺候三亩稻田、两亩玉米地、一坡土豆，实在是忙不过来，土地荒了许多、杂草丛生、蛇鼠乱窜，蜘蛛网挂满了田边，一不小心蝴蝶、蜻蜓、飞蛾……就投入了蜘蛛网的怀抱，成为蜘蛛的美食。

大哥总是怀念年轻的时候，什么事都有母亲撑着、猪牛满圈、鸡鸭成群，白鹅遍地，猫狗相随，欢声笑语，真是美得很。站在田边上，一眼望出去，金黄色的麦田、玉米地、稻田亮晃晃的，紫色的、白色的、粉色的土豆花开成一匹坡，照得人放光。

后来，母亲年龄大了，随我进了城，总是惦记着老家的房前屋后，惦记着大哥。

大哥的儿子到深圳打工，搞物流挣了大钱，一个劲鼓动大哥进城，可他说：“妈在老家的时候，猪牛多壮、地多肥、麦子多黄，还有鱼呢，哎，真可惜啊，现在连鹅都瘦得不成样子，地也荒得心疼，溪沟里的水都不清亮了，哎！”大哥说起这些就唉声叹气，已经八十五岁的母亲听了，也为大哥着急，可大哥铁了心不进城，守着老房子一天天老去。

二哥阿乾截然不同，他高中毕业没有考起大学，屁股一拍，跟着村里面几个小年轻跑沿海打工去了。

二哥一出门，母亲就操心，成天指望有消息回来，可十天半月、一年半载总是杳无音讯。

同路出去的小青年，陆陆续续寄了钱回家，在村里面传来传去，母亲就更着急了。怎么回事啊，出啥事了吗？挣不挣钱是小事，人好不好才是大事，总得有个音信啊。

两年过去，村里面有人回来了，一打听才知道二哥的日子苦得很，去了玩具厂，干了一个月，嫌时间长，撒腿离开，一分钱的工资都没有挣上。然后，到了一个服装厂，没有技术，只好搞搬运，干了没有一个星期，气力小，累得吐血，实在是撑不下去，黯然离开，还好老板给了一个星期的工钱。好不容易，找到一家电子厂，做分件工，在流水线上一站就是十多个小时，一天下来，脚都肿了，二哥真是苦命人啊。

二哥静下心来想，自己虽然是个高中生，可是一门技术都不懂，身材瘦小，吃不得苦，咋办？学别人开厂，本钱呢？没有。经商做生意，还是没有钱，也没有路子，更是天方夜谭。咋办，到底咋办啊？二哥想得头痛，最终也没有一个所以然。

重蹈覆辙，晃来晃去，两年过去了，一直生活在对未来的憧憬中。总是想象着有一天自己是老板，或者是总经理，或者是部门主管，可以有自己的办公室，有自己的部下，有自己的专车……可是，想来想去，全是一场梦，如肥皂泡一般，一串串五颜六色的，一个比一个大，一个比一个亮，飘来飘去，眼花缭乱，却一个个“扑哧扑哧”都破灭了，揉揉眼睛，什么也没有剩下，只有无穷无尽的叹息。

好在第三年，一个通信设备老板的女儿高矮喜欢二哥，虽然这女子并不漂亮，却成了二哥的救命稻草。二哥婚一结，帮老丈人发货，不愁吃，不愁穿，还成天体体面面地出入各种高档场所，风光无限。

但二哥对未来的遐想从来没有停止过，现在有了老丈人撑腰，拿钱做了几单生意，结果都打了水漂。几经折腾，老丈人也把他看穿了，背后叫女儿提醒，老老实实发货，不要想得太多了。

母亲也不懂这些事，总觉得二哥寄人篱下，媳妇也没有住在婆家来，怪没有面子的。

几十年过去了，大哥、二哥都过了六十，我明年也要正式退休。母亲突然对我说：“好，都好。你大哥活在过去，你二哥活在未来，总算是一辈子。还是普儿活得明白，一天是一天的，每天备课、上课、改作业，桃李满天下，多好啊。”

真想不到，母亲这么大的年纪，还清楚地说出来这么大的道理，要是大哥、二哥听到了，该作何感想呢？

（作者系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