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11 2024年11月13日
□许江舰
小时候家住忠县乡下,父亲在外地工作,母亲在村小教书,是人人羡慕的双职工家庭。但家里每月粮油供应十分紧张,我们几兄弟也常饿肚皮。
家里没有田地,蔬菜全靠买,隔壁乡邻不时会接济我家一些。后来,队里分给我家一小块田地,于是就用来栽种蔬菜。教书之余,母亲有空就会去侍弄那块田地,种红苕、洋芋、南瓜、青菜等,勉强能供家人食用。
一个冬日的晚上,清冷的月光洒满院坝,人们从坡上荷锄归来,院子里各家升起袅袅炊烟。吃过晚饭,正要出门玩耍,见有人背着背篓走进家里。暗淡的煤油灯下,隐约看见是一位衣着褴褛的农妇。母亲忙迎上去,接过背篓放在地上,然后从墙边取出秤,提起背篓称了称,随后将背篓沿屋角放倒下去,一个个长而圆溜的东西便骨碌碌滚了出来,还带着新鲜的泥土。原来,那是我们早已吃腻了的白萝卜。那个年月少油少肉,母亲用清水煮萝卜,放少许盐,我们下饭吃。萝卜水分重,寡淡乏味,是年少的我夜晚流尿的可恶“元凶”。母亲倒完萝卜,递给农妇一些钱,说:“你背些回去各人吃吧,我们也吃不了那么多。”说完,弯腰捡些萝卜放回背篓。农妇连连道谢跨出家门,踽踽而行,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之后几乎每学期,我都会看到有乡邻,或中午、或晚上背一些蔬菜卖给我家。这情景,让我困惑不已:父亲和大哥在外工作,家中只有母亲、二哥和我三人,自家种的蔬菜基本够吃,可母亲还常常买老乡的蔬菜。有时吃不及,母亲就变着花样弄来吃。如那白萝卜,除了水煮,母亲还用它来焢饭,或做成萝卜干咸菜,或一串串挂起晒干,制成“风萝卜”。
几年后母亲调到镇上小学,我家也搬到了镇上,家里的田地退给了队里,母亲就一直在场上买菜煮饭,直至退休,我也参加了工作。记得一个假日,我们几兄弟相约回家看父母,母亲又弄出满满一桌新鲜的肉菜,我们吃得津津有味。热热闹闹吃饭间,突然想起小时候在农村生活的往事,想起母亲老爱买老乡的蔬菜,于是便问起了原由。“唉,你们哪里知道,那时农村生活苦,一些人家交不起娃娃的学费!”母亲脸色凝重,接着说,“但不能让娃娃失学,那时我们家蔬菜也不多,有时我就拿钱买他们种的菜,让他们用卖菜的钱来交娃娃的学费和补贴家用。”至此,我们才终于揭开了母亲那些年买菜、囤菜之谜。
母亲体恤贫困家庭,怜爱学生,也与母亲小时候的身世有关。小时候,母亲家里非常贫穷,加之父母重男轻女,初中未毕业,母亲便辍学回家务农。新中国成立后,国家急需教师,头脑聪慧、不甘平庸的母亲毅然拿起课本刻苦自学,终于考上县里的师范学校,成了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也成了乡里人人羡慕的知识分子。母亲是过来人,深知读书的重要性,在教书的日子里,有时遇农忙季节,一些农户家里缺人手,会让读书的孩子回家帮忙。于是母亲总会给缺课的学生开小灶,想办法为孩子们补上耽搁的课程。
岁月倏忽,一晃眼半个世纪过去,母亲也早已不在人世。已过天命之年的我,闲暇也开始喜欢弄弄饭菜,时不时到菜市场转悠。看到新鲜蔬菜陆续上市,看到一个个圆圆溜溜、白白胖胖还带着泥土芳香的新鲜萝卜,满眼都是欣喜、欢悦之情。此时,想起往昔艰难岁月,想起慈爱善良的母亲,心底总会涌上一丝暖暖的情绪。
往事岁月成追忆,难忘过去苦,感恩新时代!
(作者系重庆市万州区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