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07 2024年11月16日
□何鸿
穿过茄子溪街道滨江社区的成渝铁路线上,有一幢20世纪80年代初石棉总厂修建、在等待拆迁的废弃楼房。这是王宣玲和姐姐一起度过50年时光的石棉一村的老家,虽然房间里陈设简陋,但打扫得很是干净。
“老房环境虽然破旧,但姐姐更熟悉这里,住着更亲切、舒服一点。”为了更好地照顾患精神分裂症的姐姐王宣翠,王宣玲请求街道拆迁办允许她姐妹俩再住一段时间,延迟搬迁。
王宣玲今年57岁。她拎着水桶上楼去帮姐姐王宣翠洗漱时,突然停顿了一下。她左脚踝关节上,那条十厘米长的疤痕处又撕扯了一下,要用右脚支撑着才能踏上台阶。
培根曾说,人的命运,往往掌握在自己手中。然而,生活的复杂多变决定了有一些人根本无力承担自己的命运。他们对于个人日常生活自理都无能为力,又何谈掌握自己的命运?74岁的王宣翠茫然不知自己的命运,却于无形中牵缚和影响着妹妹王宣玲的一生。
王宣玲是石棉总厂的退休职工。父母离世后,她就开始照顾行动不便的姐姐王宣翠,已有近40年光景。
几十年来,为了照顾患病的姐姐,王宣玲没有走过一次亲戚或是出过一次远门,更没有参加过同事和朋友聚会;就连工作,她也只能选择离家近的单位。
冬去春来,每个清晨和夜晚,王宣玲都要为姐姐用热水洗脸、洗脚,擦净身子,增减衣裤。76岁的老邻居彭之全在老房子里对我说:“这家人命虽苦,还亏得有个王宣玲!这么多年,她能够撑下来,真是不容易!”
王宣玲6岁半的时候,才第一次听爸妈说自己还有一个姐姐。姐姐回家了,附近顽皮的男孩子总是追着她叫喊:“疯子、疯子……”
1970年,在四川仁寿县当知青的王宣翠因精神分裂办病残回到家中。虽然爸妈带她去了好几家大医院治疗,却一直无法根治。愈加严重的病情导致王宣翠基本生活都无法自理,更谈不上像一个正常人那样工作与结婚了,一家人也因此改变了命运轨迹。最初,父亲工作忙,主要是母亲在家里照顾姐姐。王宣玲长大后,参加了工作,在重庆石棉制品总厂供应科担任库管员,只能抽空帮家里干活。
十年后,母亲因操劳过度卧病在床,家里没有其他可以帮忙的人,王宣玲二话不说搬回来,白天黑夜接屎端尿地照顾妈妈和姐姐。那时姐姐王宣翠的神志还比较清醒,曾是学校高材生的姐姐,在不发病时会抱着王宣玲,心疼地哭着说:“小玲,你走,你不要管我!我这辈子算完了,我不能拖累你!”王宣玲每次都开朗地安慰姐姐说:“姐,你那么聪明,要乐观起来,你会好的!”
由于王宣玲的时间和精力大多放在照顾姐姐身上,结婚后忽略了丈夫的感受。1995年,王宣玲的丈夫提出了离婚。谈到这段婚姻,王宣玲说:“我放不下姐姐,也理解他的选择。对人,不能过多强求。”
离婚后,王宣玲一个人不但要照顾年迈的父母和患病的姐姐,还要供养当时只有8岁的儿子,家庭的重担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一年后,77岁的父亲抱憾而死,临终时嘱咐王宣玲说:“她是你的亲姐姐,不管怎样,你也要把姐姐拖起走……”32岁的她,正值青春好年华,许多好心人便又为她介绍对象,却被她委婉拒绝:“我的负担重,我不想让别人跟着我受累;婚姻处理不好,会影响照顾姐姐。”王宣玲经常想着父亲的遗言,对生活作出了自己的选择,从此没有再婚。
2006年,王宣玲90多岁的母亲去世。因为父母都是从外地来重庆的,家里没有其他亲戚,王宣玲信守自己在父母临终前许下的承诺,无怨无悔地悉心照顾可怜的姐姐。王宣玲每天重复着同样的事情,为姐姐洗脸、洗脚、铺床、叠被,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但搭上青春年华,还搭上半世的婚姻,依然无怨无悔、不离不弃。
几十年简简单单的生活,王宣玲用自己微薄的工资和姐姐的抚恤金维持全家人的生活,一天不离地深情守护着姐姐,还把儿子培养到大学毕业、参加工作。
到后来,儿子也有了自己幸福的小家庭,搬出了老屋。王宣玲不肯丢下姐姐,依然住在老屋守着姐姐,种菜煮饭,相依为命。
王宣翠已年过七十,背已佝偻到腰处,大脑意识更是迷糊,常常大小便失禁,出门必须人背。王宣玲也早过了知天命的年龄,40年前活泼俊俏的青春少女,如今已变成头发花白的退休老人。王宣玲也感到自己的体能一天天在消减,还出现了高血压症状。
2010年端午节,茄子溪街道的社区负责人赶到王宣玲家中,告诉王宣玲可以送姐姐去公益养老院养老。听到这个可以“一劳永逸、放下包袱”的好消息,王宣玲没有表现出一点点动心,而是淡定地摇了摇头,表示了感谢。她真诚地感谢大家:“现在家里情况有所好转,小孩也上班了,我也不用每天出去打工,就不给政府添麻烦了,把机会给那些更需要的家庭……我们一家人感谢党和政府的关心!”
20多年来,经常陪伴在王宣玲身边,默默地帮她一起照顾姐姐的,有一位名叫陈邦福的男子。陈邦福的妹妹曾经是王宣玲在石棉总厂一起工作的同事。1999年,陈邦福偶然认识了王宣玲,并听说了她一个人抚养孩子、照顾姐姐的事情,内心既佩服又怜惜。尽管王宣玲不愿意拖累他,没有和他结婚;但是一直以来,陈邦福始终守护在王宣玲身边,给予力所能及的帮助,还数次背着她姐姐艰难地下楼、走过铁路,到茄子溪街上的邮局去办事。
当陈邦福得知王宣玲婉拒街道提出送姐姐去养老院的事情后,忍不住发了脾气:“你是真傻啊?!为了她,我们新房子不能去,哪都不能去!你这辈子就背这个包袱,就背到自己咽气!”
王宣玲苦笑着,什么也说不出来。她心里明白,这些年陈邦福不离不弃陪着自己,一起照顾姐姐,背上背下、端屎端尿也不容易。等陈邦福消了气、平静了,王宣玲轻轻地解释说:“我们现在还健康,如果让姐姐走,自己心里这关咋过得去?我家没有其他亲人,和姐姐生活惯了,现在不是她离不得我,而是我一天也离不开她呀。”
看到她微肿的右眼,陈邦福一阵阵叹息又一阵阵心疼,他仍然担心王宣玲在劳累中日渐衰弱的身体。但是王宣玲却很豁达:“不用想太多,人啊,在一天就做一天。我只希望,我能走在姐姐后面……”
(作者系重庆市大渡口区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