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方：政协委员毛铁、王彦

乙方：残疾人王玺

时间：2024年11月12日

“赌约”内容：只要王玺坚持在抖音账号“玺哥说事”上传100个说书段子，或者只要他发布了50个以上的段子，其中有两个原创视频点赞超过5000次（或任何一个超过1万的播放率），或者抖音粉丝数量达到10万。我代表重庆天恩物业管理有限公司，将与王玺签订劳动合同，每月为他提供不低于2100元的固定工资。此外，我们还将全额购买五险社保，为他提供全面保障。

○新重庆-重庆晨报记者

廖平 余麟 李勇强

1

人生转折中的王玺

38岁的王玺是死过一次的人。

2019年，他来到江边，挣扎再三，还是跳进了长江。路过的人赶紧喊“救人”，七手八脚把他救起来，送到医院抢救。“姿势没掌握好，像块平板拍在水面上，命虽然捡回来，肋骨断了六根。”

那是他人生最灰暗的时刻。彼时，王玺的身体状况渐渐恶化，有瘫痪的迹象。由于身体不好，他已经失业很久。母亲早早离开了人世；父亲爱他，但这种爱带着粗粝，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抱怨；亲戚朋友早已疏远。他说看不到希望了。

王玺的出生带着幸运和不幸。出生时难产，他的头被产钳夹伤成了脑瘫，医生说这辈子可能就瘫痪了。但父母没有放弃，一直帮助他康复、锻炼。六岁多的时候，他终于学会了走路，尽管走得很吃力。后面一路上小学、初中、职高，毕业后，他作为建设厂子弟，进入了厂里的集体企业工作。由于行动不便，他只能做一些简单的工作。后来企业破产，他失业了。

他也曾经努力过。他在家门口开个小店，卖零食杂货。遇到旧城改造店铺被拆，只好又回家待业。再后来，九龙坡区残联搞过一个残疾人帮扶项目，王玺去学了3D打印技术，好心人给他买了设备，但由于产品的接受度不高，几个月后，王玺干脆把设备卖了。他慢慢有些自暴自弃，整天在家打游戏啃老。成长过程中一点点累积的自卑敏感、暴躁好争，在那些年爆发出来，和邻里、商家稍有小摩擦就瞬间拉爆，常常闹到需要民警和社区干部前来调解。

他成了九龙坡区杨渡村社区的“问题青年”，所有人都躲着他。周围异样的目光和闲言，把世态炎凉四个字慢慢揉碎剥开给他看，王玺在极度失落和消极之下选择了极端。

坐在轮椅上的王玺时不时露出自嘲的神色，偶尔还爆发出一阵笑声。几年后回忆起这段经历，满是对自己当初的同情和调侃。这是剧痛之后的领悟。那一次，他在床上躺了近两年，才彻底把伤养好，包括心里的伤。

从当事者到旁观者，他终于从绝望的消沉中走了出来。他将自己的微信名改为“奋斗”，从心理上告别了过去。

这得感谢一段戏剧般的相遇。

2

决定赌一次的毛铁

今年5月，王玺坐着轮椅在大街上闲逛，迎面走来一位年近七旬、戴着口罩的老人。常年的行动不便和深度近视，让王玺练就了强大的记忆力。仅凭口罩外那双眼睛，王玺一眼就认出这是十年前曾帮过他的政协委员毛铁。

担任了20多年的九龙坡区政协委员，获得过“感动重庆月度人物”“重庆好人”“重庆市劳动模范”“全国个体先进个人”等荣誉的毛铁，已数不清帮过多少人。他愣了一会，才慢慢想起眼前这个残疾人是谁，10年前王玺的3D打印项目，就是毛铁资助了一套设备。

毛铁关心地询问起他的现状。疫情之后，王玺的腿进一步恶化，只能靠轮椅出行，残疾等级从四级调到二级，“颈椎病、高血压、肠道病、腰痛、腿痛，我觉得自己完全废了。”毛铁换了个角度，问他有什么爱好。“从小喜欢听李伯清评书，喜欢听段子，有时还在家里自学，这算不算？”靠900多元低保和补助勉强生活的王玺，心理预期是找个一千多元的工作。

毛铁立马萌生出一个想法。但他从社区了解到王玺的情况又有些犹豫，不稳定因素、麻烦制造者、人际关系差。思考之后，他决定帮王玺。“他的情况很复杂，有人拉一把可能就上来了。我还是想赌一把，找个好老师带带，让社会接纳他，也许还能自食其力。”

于是，毛铁开始帮他联系老师。从这一天起，毛铁和王玺都走进了对方的生活，谁也没想到，这是一个怎样艰难的过程。一个人想要改变另一个人，这个人又是对社会满腹抱怨的成年人，几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毛铁要赌，40多年电器维修本职工作，让他养成了于细微处解决问题的能力。

只一招，水滴石穿。

3

心灵拉扯下的两个人

这是一个极限拉扯的过程，情感上、人心上、体力上。

这几个月，王玺仅在微信上就陆续给毛铁发去几千字的内容。一开始，是对人生的消极抱怨，“我的家境和周边亲人对我的态度，我想不通，也不想面对，选择逃避。”“我不该来到这个世上。”“我很务实，薄情寡义，难道是我错了，我也想不通。”……

毛铁不多言，只是不断给王玺找老师，辗转托人请老师吃饭。有的老师一听情况，立马明确拒绝；有的委婉点，表示没时间。最终，找到中国曲艺家协会会员、九龙坡区人大代表、区戏剧曲艺家协会主席雍其华。

从7月12日开始，王玺跟随雍其华学习评书，大多数时间，毛铁都全程陪同。“毛委员，我看见您朋友圈有捐款献爱心，我王玺带个头，我站出来捐款。”“我很感激您，我的初心不变，没得您毛委员，就没得我王玺的今天。”

9月中旬，王玺的婆婆去世，他的心态180度转变。“86岁的婆婆走了，我生下来就残疾，其他人都嫌弃我，我婆婆一手把我带大，关心我的人所剩无几了，我现在伤心，难受得很。”“你们请我吃饭，还给我夹菜，我亲人还不如你们对我的尊重，我一直憋起，想发火，又发不出来。”……毛铁很理解他的悲痛，他的维修小店就在商场旁边，他去商场照了一张衣服的照片，“你来不？我给你买你喜欢的款式。”

因为和家人发生矛盾，王玺想要放弃学习。“我负面情绪重，说话带刺，把所有亲戚得罪完了，没一个站出来帮我，这就是我的下场！”

王玺的父亲坚决反对儿子去做直播，他认为那就是吹牛，不是什么正经工作。毛铁跟他父亲谈了两次，第三次登门才总算做通工作。

因为到小店买东西，王玺把手机递给店主扫码时摔坏，派出所数次调解无果，王玺心态进一步崩塌。“我是穷人，又有傲气，又是残疾人，从来不把哪个放在眼头，我这种人是不是遭人嫌，逗人恨。”“我没办法了，接下来，我也不晓得做出啥子行为了。”他跑去堵住了小店的门。毛铁多次找王玺交谈，一点点把他从牛角尖里往外拉，并召集各方调解，和派出所所长一起做通双方工作，妥善了结此事。

毛铁成了王玺生活琐事的接盘侠，有时晚上刚闭眼，就接到王玺的电话。“常态了，他可能也只能找我说。”

好在这些努力没有白费，一个多月来，王玺的态度越来越正向。“毛老师，今天我听说父亲把钱给我留起，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有病拖着也不去医治，只是性格固执，碍于面子，不好表达，我听了心里非常难受。希望毛老师空了从侧面给我父亲做做思想工作，喊他要爱护自己，身体健康才是第一位，没有了健康，一切都没有了。”“今天非常高兴，通过几个月的接触和努力，让雍老师对我的认可度提升。我会一如既往，把这条路走下去，让雍老师认可我、接纳我。学艺是基础，跟着雍老师学为人处世，太重要了。”

学习还在继续，毛铁给王玺推荐了一本书——《假如给我三天光明》。

4

16个人的帮扶群

事实上，从毛铁决定帮王玺开始，就成了一个系统工程，他们组成了一个帮扶微信群，里面有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区残联工作人员、街道干部、社区干部、商会成员等，目前有16个人。他们共同为王玺设定了一条发展路线：学好评书，以后做直播。

6月24日，毛铁带着王玺去见雍其华，王玺特意准备了几个段子。雍其华从专业角度，一开始觉得不合适。“他眼睛有斜视，目光无法到位。左手又不灵活，手势也达不到要求。”但雍其华没有拒绝，决定帮他。从7月12日开始，每周都进行一次辅导，从未中断。针对王玺的问题，雍其华为他定制了一整套教案，从吐字、发音、情绪、动作等多个维度，一个点一个点地示范、纠正。雍其华口才极好，辅导中还见缝插针与他讨论做人的道理，教他如何心平气和地交流，如何冷静解决遇到的问题。雍其华把培训过程发在自己的抖音号上，还配了一句话：“你的每一次努力，都在增加面对这个世界的底气。”

8月31日，王玺第一次登台演出，是在黄桷坪交通茶馆。“风声雨声读书声，故事天天在发生，家事国事天下事，今天听我……来说事！”当天，帮扶群的所有人都前来助威，台下座无虚席。5分钟的评书小段《重庆雄起》，王玺基本没有卡顿，当最后一个字落下，所有人都站起来给他鼓掌。水平不算高，但观众认可这种努力。

九龙坡区人民医院的骨科护士长何博是最后加入进来的。11月16日，她和王玺第一次见面，在详细了解了王玺的情况之后，她详细给王玺讲述了如何康复颈椎，并表示，会去找医生详细研究王玺的X光片，拿出一个综合治疗方案。

区政协委员王彦一开始并不看好王玺，但他全力去帮助。每次辅导，他都承担接送任务，并为王玺提供直播和拍摄场地。11月12日，王彦和毛铁一起，设立了本文开头的那个“对赌协议”。为帮王玺赢得协议，王彦准备请抖音做得好的朋友，来教王玺怎么拍摄剪辑。“给他设立这个条件，是希望他在达到条件过程中磨炼自己，锻炼他的技术和心性。到时候，我们再给他推一推，帮他增加一些粉丝，他就有希望通过这条路实现自力更生。”目前，王玺开通仅两个月的“玺哥说事”抖音号已有了1000多个粉丝，超过了大多数新人。

王玺决定接受协议，当着记者的面，他对毛铁和王彦说，“这次机会，对我尤为重要。我会坚持努力，拿出事实和成绩，让你们认可我，我会感恩一生。达成此事，我会加入慈善事业，让社会温暖加速传播，遍地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