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垛的事儿

版次:011    2024年11月19日

□黎强

乡下的草垛,金黄色的,屋前屋后,坡上坡下,随处可见。像不大不小的童话屋,讲着农事,讲着收成,也讲着乡下人的六畜兴旺、灶膛红火、家道隆昌。

一到夏收,一捆捆的麦秸秆就遍布麦田周围的田坎,依次排着。忙不赢的农家也不急着收回家,就让麦秸秆在田坎上摆着,让炙热的骄阳晒个三五天,让夏夜的风吹个透。待晾晒时间差不多了,再聚拢来,用扦担挑回家,选一个略高且不被水淹的空地儿,一摞摞地堆码起来。圆圆的草垛就挨着老屋,看得见院子里的石磨盘、石水缸、石碾子,屋顶上烟囱飘出来的炊烟,也会转弯抹角来到草垛上打着旋儿,似乎在感谢着这些麦秸秆带来的烟火气。

秋天,漫山遍野铺开丰收的色彩,此时的稻草垛最是引人注目。农人带齿的镰刀收割着金黄色的稻谷,与田畴阡陌的金黄色景象遥相呼应,融为一体。刚刚割下的稻草还带着泥土香,乡野的滋味直扑鼻翼。一茬茬一垄垄的稻谷在秋阳下显得丰腴而饱满,在挞斗上完成了从稻穗到稻谷的蝶变之后,稻草就脱颖而出了。一捆捆的稻草就成为乡下人家的另一种宝贝,挑回家,或在夏收的草垛顶上接着堆码,或在空旷之地另起炉灶,圆圆的草垛又增添了乡下人的欢喜。那份春耕秋收的满足,很淳朴,也很平实。

草垛,在乡下是有名有姓的,从不会混淆,“二家公家的”“幺舅爷家的”“大表叔家的”,全是可以叫得出名字的。某家的草垛满足不了牛圈里老牛的胃口,差上那么三两天的干草饲料,牛主人也会带着一竹筒高粱米酒,礼数周到地登门说明缘由,再抱走几大抱麦草、稻草。草垛家主人客气有加,让借草一方的背篼装得满实满载,嘴上还直说:“不够来背哈,莫客套哟。”

乡下的黄泥巴路,下雨就变成了“硬头滑”路,出门的人溜滋溜滋走着,稍不留神就一跟头摔倒,屁股摔得生痛。出门人的胶鞋筒靴上,一般都缠着谷草防滑,麦草、稻草就成了乡下人出门的防滑带。走着走着,脚上的草松掉了,磨断了,随便走近哪家的草垛,不用打招呼,就可心安理得地上前扯下一把干草,重新拴在脚上。这在乡下似乎是约定俗成的,也体现了乡下人的质朴善意。有时遇上干草家的主人,还可歇歇脚,喝几口灯笼花茶再赶路。一把干草,就把从家门口过上过下的、熟悉或陌生的乡下人连在了一起。

草垛的草,是会编出花样来的。农闲时,姑爷就在院坝里编草席,编出的草席盖在红苕上,盖在洋芋上,盖在老屋背后的矮墙上,防止雨水侵蚀矮墙而垮塌。姑姑则在屋檐下编草鞋,编草垫,编出的草鞋是姑爷最喜欢穿的。姑姑编织的草垫,有圆的、有方的,花纹图案带着土里土气的乡下味,放在烧柴火灶的石凳上,坐着很是舒服。娃儿们是最离不得草垛的,它就像小伙伴,任何事情都会让草垛晓得。灶膛里烤熟的苞谷、红苕,在草垛下吃得舔嘴舔嘴的;草垛上的丁丁猫、蝴蝶,娃儿们数得一清二楚。跳来跳去的山青蛙、爬来爬去的山螺蛳,娃儿们更是心里有数。中秋节,娃儿们背靠着草垛,吃着糍粑,把天上的圆月看个够,直到瞌睡迷兮才回老屋。大年三十年夜饭后,娃儿们和草垛就一起兴奋起来,放火炮,玩拍纸游戏,比着谁得的压岁钱多,围着草垛说说笑笑,完全忘了冬夜的寒冷,直到温暖快乐的童趣把娃儿们带进大年初一的熹光里。

乡下的草垛,是乡愁,是乡趣,更是乡下人家离不开舍不下忘不掉的乡恋……

(作者系中国音乐文学学会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