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海子

兄弟举着手机漫步在他开垦出来的荒地上。

他手机的镜头里，门前荒地上是他新栽的玫瑰、月季、山茶；在他屋后稍大的荒地里，种有桃树、李树、柚树、金橘树、荔枝树；而他的房屋两侧，分别栽着几棵含苞着的玉兰。镜头里，他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仿佛自己家已经被花果包围了，因此满脸温暖的阳光。这阳光在滚子坪深山的冬日里，把整个大山照出了春天的模样。

——这是三年前春节假期的时候，兄弟给我的视频，他是个哑巴。

我知道，他在城里工作这么多年，见识了城市里花果飘香的公园。同时又一直住在秋有果实、四季有花开的小区里。出门时，道路绿植带里，四季都有让人眼睛发亮的花朵。因此，在他家新修了房屋后，就一直想要在他新修的房屋周围，建一个“花果园”，花果飘香。

兄弟固执地认为，在滚子坪山上，凡是土地厚实的地方，只要肯劳作，就一定能栽种出他所喜的花果。而且这些花果一定会按照他的愿望，开出自己喜欢的、好看的花，结出自己爱吃的水果。

兄弟与我视频以后，他的妈妈抢过他的手机，在视频里给我说：“你劝劝你哑巴兄弟，叫他不要再买滚子坪栽不活的来栽了，我们在滚子坪生活几十年了，什么果树花草没栽种过，不适合这个高山的，一场寒冻就都得死。”兄弟看他母亲给我“告状”，立即从他母亲手里拿过手机。他阳光灿烂的脸，一下就天昏云暗，仿佛一场大雪随时要降下来。

兄弟没有进过聋哑学校，不识字。但他能歪歪扭扭的写他的名字。我喜欢看他签名的模样。他那一笔一画的书写，像是倾注了他全部生命的力量，没有半点马虎，只有一身的专注与庄重。由于不识字，与他的交流也只能用简单的手势比画。他要建造他的花果园的时候，曾来找过我。我将手举过头顶，告诉他的家海拔太高，很多花或果树不适合栽种。然后又将双手做枕，脑袋往枕上一靠，闭了双眼，身体做僵硬状——告诉他不适应高海拔气候的花果在滚子坪山里会死掉。他看着我的比画，笑着摇头。他告诉我，在他家的半山腰，有几户农家就种有城市公园里种着的一切花果……

我很懊恼教会了他在手机上网上购物。他在他房前屋后栽种的花草，都是他从网上购买的。

这年“五一”节的时候，兄弟邀请我去他家的山林里挖竹笋尝鲜。我看到他过年时栽种的玫瑰、月季正在盛开。嫁接过的金橘、山茶也在开花。花香被山里的阳光暖着，像沟里传来的叮咚叮咚的山泉声，隐秘而清亮，让人如听天籁。而其他如栽种的白玉兰等不适应这山里气候的，早变成了枯枝，被重生出来疯长着的荻芦、水竹和蕨草掩盖住了。

兄弟的爸爸对我说：“活下来的，我都按他的要求除草施肥了。不能活的，就让它们掩埋在荒草里，难得给他打整。他若想要再栽，他各人去折腾，我们也劝不住他。本来屋后那地栽板栗是很好的，向阳。可是他说他不喜欢吃板栗，板栗花不好看，还不香。哎，这个不听话的犟牛儿…….”

我给兄弟比画：“怎么样嘛，是不是不适应山里环境的树苗会死掉嘛？”

兄弟指指正在开花生长的，给我比画：“买到不良商家的了，你看那些开花发芽的，不是生长得很好？”然后为了印证他的观点，又继续给我比画：“那柚树苗，买来的时候就没有多少根，没根，怎么养得活？”

吃过午饭，兄弟拿了锄头、砍刀又去开垦他那他心里想要的花果园。他给我比画：“把那些杂草砍掉，再翻土把它们压住，秋天的时候，再买些花果树苗栽种上，我不信半山腰的都能种，我们山上就不能种。”我无奈地看着他。心里只能想：“兄弟，你撞撞南墙也好，这样至少多一些见识。”

兄弟始终没有把他想要的花果园建完美。他的花果园里，依旧只有月季、玫瑰、金橘和山茶。到了开花的季节，在阳光里把大山这个极小的角落香艳着。

去年冬天一个早上，我到工厂的时候，看到公司的花圃边，一溜地摆着几个花盆。花盆里有苹果苗、柚树苗、荔枝苗、龙眼苗……门卫告诉我，这是兄弟昨晚下班从他住处搬来的。兄弟说他本来想搬到小区的花圃里去，他要让这些树苗多淋雨多经历风寒，这样的树苗以后到了山上成活率才高。但他怕他上班的时候，这些树苗被小区的人给他搬走了。所以他搬到工厂来，工厂有我看着，就不会丢失。

门卫还告诉我说：“这是兄弟买来吃了的水果留下的种子，他在寝室里育的种。”说完，脸上一副不解的表情：“这些果树苗，他那个山里能栽活？”

我心里嘀咕，这个兄弟，固执地认为从网上购买的大棚温室种植的带着花苞的花果苗不抗冻，经不起风霜。所以栽种在自己的花果园里，才不能成活。因此开始利用自己吃过的水果种子来育苗。哎，以后他会不会还要学嫁接树苗的技术活呢？

在往办公室的路上我不得不想，这哑巴兄弟一直都在梦里，梦里他想要的那个花果园，花果飘香。这梦，一直不让他醒来。或许等他从梦中醒来的时候，他的花果园，一定有别样的风光。就像进滚子坪山里的盘山公路两边人工种植的格桑花，一到秋天，沿着公路两边一朵朵地盛开着，开满了希望与美好。

谁知道呢？

（作者系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江津区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