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洛加

我因病住院，同一病房4人中老夏最年长，78岁，四川广安人。十几岁随父母在新疆生产建设兵团落户生根，护森林，牧军马，还种过啤酒花，六十多年来没有离开新疆一步。

矮而壮实的他是自来熟，见面就开聊，一会普通话，一会四川话，嘻嘻哈哈全无病态。几天前他感觉下腹刺痛，生平第一次住进县医院。大女儿在那医院负责，看了初检结果后二话不说，直接将老爸转到千里之外的重庆求医，让老爷子头一回坐了飞机。重庆方面检查老夏是前列腺增生，身体其他部位壮如中年。穿刺术后，医生说五天后出检验报告，如果没有大问题，打一针开几颗药就可出院。

老夏于是很开心，胃口也特好，连众人一致吐槽的医院伙食他也吃得津津有味，食后感叹：“家乡饭菜真香！”他依然以为重庆在四川呢，由衷地点赞，让我这个重庆土著心生感动。穿刺术后第二天，老夏大声告诉从四川赶来陪床的儿子：“今晚我两爷子去吃烧白、鲊肉，我太想吃家乡菜了。”儿子连声喏喏。老夏说他小女儿和女婿这两天正开着大型农机在自家地里劳作，年底算账，收入远超挣死工资的城里人。老夏又曝料，说儿子在新疆干了十年后，厌倦了土里刨食的生活方式，将名下的30亩丢给妹妹打理，只身回到广安闯荡，干过装修、保安，也当过茶馆和饭店的老板，在广安买房、娶妻、生子。我问小夏，你以后就扎根四川了么？他笑笑，并不作答。

老夏等待检验结果的日子，除了查查血压血糖，再无更多事。他不像城里人整天捧着手机，总是逢人便说他在新疆的逸闻趣事。病友便缠着老夏说点亲身经历，老夏说：“几十年前草原上狼很多，马群吃饱后聚在一起，将小马驹围在中间严加保护，狼们就在外围兜圈子寻找机会。时间一长，马儿放松了警惕，有马驹悄悄溜出保护圈。它们瞧见狼，对这个大尾巴异类产生了兴趣，近前用鼻子嗅闻。狼似乎害羞，低眉顺眼四脚倒着慢慢后退。马驹不知是计，亦步亦趋随狼而进，等它看见突然跃起扑向自己的满口狼牙，一切都迟了……”

我出院那天，正与老夏话别，他的主管医生在病房门口向小夏招手：“请你来我办公室。”从未住过院的老夏还浑然不觉，我却心中一紧，分明看见医生的神情有些凝重。莫不是穿刺活检发现了大问题？我知道，医生单独召见病人家属，很多都意味着病情不容乐观。但我不愿意往坏处想，医生一定会递过刚出炉的检查结果告诉小夏，你爸只是轻微的炎症，没事儿，明天就可以办手续出院。

老夏昨天对我说，他相信自己不会得啥子重病，已经安排好，出院后让儿子陪着坐轨道列车，去穿越李子坝那座连新疆人都晓得的楼房，还要去洪崖洞敞开肚子品尝重庆美食：“家乡的饭菜香得很！”我祝愿他心想事成。

（作者系重庆散文学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