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最是有滋味

版次:011    2024年12月10日

□万艳

读汪曾祺的《人间滋味》,总让人觉得饿。特别是深夜,那一个个字有滋有味地盛上书页,嘴里的“哈喇子”不争气地垂涎,条件反射地频频向巴甫洛夫致敬。

汪老先生字如其人,贪玩、爱吃、会做菜,平和、风趣、幽默,把一颗童心坚守至老至死。

有人说,读书抚慰我们的灵魂。读写吃的书呢?我以为除了抚慰灵魂,还可抚慰我们的胃。尤其是读汪曾祺的书,怎能放过那些刺激我们感官的人间美味呢?

印象最深的,莫过于他故乡高邮的咸鸭蛋。“质细油多,蛋白柔嫩”,还贴心地附上吃法:“带壳切开,那是席间待客的办法。平常食用,一般都是挑皮破‘空头’用筷子挖着吃。筷子头一扎下去,吱——红油就冒出来了。”也许此时的看官,吱——“哈喇子”猝不及防冒将出来,有伤大雅地滴落书页,真让矜持风雅的读书人羞愧啊。

他回忆故乡童年的野菜,那些焯水、切碎,拌了香干、加了姜米、浇了麻油、酱、醋的荠菜、萎蒿、马齿苋……因为添了悠悠的岁月,佐了深深的相思,一道道地在他笔下娓娓道来,从原材料的采摘季节,到做法、码放、装盆,一点不觉繁琐无趣,却是风情万种,活色生香。

人间滋味如菜,怎少得了酸甜苦辣咸?汪老先生的字总是抒情地呈现着生活的甜,那些复杂的酸苦辣咸呢?它们悲悯地藏在字缝间,唯有细细咀嚼、慢慢品咂,方得出其滋味。

汪老曾戏称自己是“中国式的抒情人道主义者”。他笔下除了萝卜、芹菜、莼菜、萎蒿、马齿苋、枸杞头……就是渔樵、耍猴、舞狮、吹糖人……似乎全是风清月白现世安好。可别忘了,生于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的汪老先生,正是战火纷飞的艰难时期。

小时候,为躲避战争,他们全家藏进红十字会,用炒米和焦屑填饱肚子。就是这种艰苦日子里,他也用了抒情的笔调:“我对这种打破常规的生活极感兴趣”“我们是冲炒米、泡焦屑渡过难关的。没有床铺,我把几个道士诵经用的蒲团拼起来,在上面睡了一夜。这实在是我小时候度过的一个浪漫主义的夜晚”。字里行间,没有战火硝烟,没有流离失所,也没有家破人亡。在一个小孩的世界里,它的确是“打破常规生活”的有趣,还有“一个浪漫主义的夜晚”。

晚年,他想起故乡的咸菜茨菰汤,“我小时候对茨菰实在没有什么好感。这东西有一种苦味。民国二十年,我的家乡发大水,各种作物减产,只有茨菰却丰收。那一年我吃了很多茨菰,而且是不去茨菰的嘴子,真难吃。”“现在北京的茨菰卖得很贵,价钱和‘洞子货’(温室所产)的西红柿、韭菜差不多。我很想喝一碗咸菜茨菰汤。我想念家乡的雪。”

不经意读来,没有流离失所和饿殍遍野,除了谈吃,还诗意地讲着思念,他真是要将抒情进行到底啊!

你眼中的世界,就是你心中的世界。这尘世永远不乏伤痛和疮痍,可一颗悲悯善良的心总是不忍提及,哪怕在不能回避的文字里,也是轻描淡写而过。

有人称汪老是“一个纯粹的文人,中国最后一个士大夫”,对自己一生的文字,他给了读者精准的回答:“我追求的不是深刻,而是和谐。我们有过各种创伤,但我们今天应该快活。”

(作者系重庆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