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10 2024年12月11日
□王永威
在我心中,冬至的记忆总是与母亲那份无以言表的浓浓爱意紧密相连。那些年,家境并不宽裕,一大家人挤在几间简陋的土墙瓦房里。房屋的墙壁裂缝如同岁月的刻痕,深深浅浅,透着风,在时光的流逝中,愈发显得斑驳而苍老。
那时的家中,年迈体弱的爷爷奶奶尚在,我们几姊妹也都还年幼,人口众多而劳动力却相对稀缺,分得的粮食总是捉襟见肘。然而,母亲总有她的魔法,把每一个特殊的日子都过得隆重而有仪式感,冬至也不例外。
冬至前一天,母亲便早早地起了床,天不亮,就踏上了赶场的崎岖山路。我们家离场镇很远,走路单程要接近两个小时,但她为了节省那微不足道的车费,总是选择徒步。她身着唯一一件拿得出手,但也已经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背着一个由破旧衣物改制而成的布袋子,她的步伐在寒风中格外坚毅。
我清晰记得,母亲那双历经岁月沧桑与辛劳磨砺,布满老茧的双手,紧紧攥着那来之不易、精打细算才积攒起来的零钱,纸币因揉捏而显得皱巴巴的。然而,在这些重要的节庆时刻,她却没有丝毫的吝惜,毫不犹豫地展露出满满的爱意与无尽的期盼。
场镇上,人来人往,叫卖声此起彼伏。母亲穿梭在一个个摊位之间,她的目光总是落在那些价格实惠家人又不常能吃到的食材上。母亲走到卖包白菜(卷心白菜,家乡不产)的摊位前,蹲下身子,仔细地挑选着。她用手轻轻捏着白菜的茎部,细心挑选着那些鲜嫩的。“这包白菜咋卖呀?”母亲的声音温和而朴实。摊主报出价格后,母亲略微皱了皱眉头,开始和摊主讨价还价。她的理由很简单:“家里人口多,老人小孩都指着这点菜尝个新鲜呢,你就便宜点吧。”摊主看母亲实在,往往会让几分。母亲小心地把选好的包白菜装进布袋,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除了包白菜,母亲还会买些豆腐。豆腐在那个年代是很常见的食材,便宜又营养。母亲来到卖豆腐的小推车前,看着那方方正正、白白嫩嫩的豆腐,眼睛里流露出满意的神情。她会让摊主给切上一大块,然后仔细地用塑料袋包好,轻轻放进布袋里。那一块豆腐,在母亲的心中,就是冬至宴上的一道美味。
那个时代,肉是很难得的食材,但像冬至这样特殊的日子,母亲总会想方设法地买上一点。她走到肉摊前,望着那悬挂着的猪肉、羊肉,眼神里既有渴望又有犹豫。母亲知道肉贵,但她更想让家人在冬至这天吃上一顿有肉的饭。她在肉摊前徘徊许久,羊肉太贵,还是没能下定决心,最后指着一块肥瘦相间的猪肉说:“老板,就给我割这么一块吧。”老板把肉割下来放在秤上称,母亲紧紧地盯着秤,生怕秤不准。当老板报出价格后,母亲在心里又默算了几遍,才从口袋里掏出钱,数了又数,才递过去。那一小块肉,母亲拿在手里,就像拿着宝贝一样。
回到家,已是黄昏时候,简单地吃过晚饭。一家人就围在火炉旁,一边烤着火,一边说着话。母亲却顾不上休息,开始准备明日冬至宴的食材。她先把包白菜一棵一棵地拿出来,仔细地剥去外面的老叶子,然后把包白菜放在案板上,切成均匀的小块。母亲切菜的动作很熟练,那菜刀在她的手中上下飞舞,发出有节奏的声响。切好的白菜被盛在一个大筲箕里,把包白菜的茎和叶子分得清清楚楚。
接着,母亲开始处理豆腐。她把包着豆腐的塑料袋解开,将豆腐轻轻地放在案板上。母亲用刀把豆腐切成薄片,每一片都厚薄均匀。她的眼神专注,仿佛在雕琢一件艺术品。切好的豆腐片整齐地码放在盘子里,还散发着淡淡的豆香。
而那块珍贵的猪肉,母亲更是用心对待。她把猪肉放在菜板上,先把肉上的杂毛清理干净,然后切成小块。母亲切肉的时候很小心,她想把每一块肉都切得恰到好处,既能让家人吃到肉,又能让肉在菜里发挥最大的作用。切好的肉被放在一个小碗里,那一点点肉,在母亲的心中,是冬至宴上最能体现生活滋味的食材。
第二天,天还没亮,母亲就起床了。她先是把灶膛里的火生起来,火苗呼呼地燃烧着,映照着母亲那张饱经风霜的脸。母亲往锅里添上一大锅水,水在锅里慢慢升温,冒出丝丝热气。母亲把淘洗好的大米放进锅里,开始熬粥。那时候的米虽然没有现在的精细,但母亲熬出的粥却格外香甜。母亲坐在灶膛前,不时地用勺子搅拌着锅里的粥,防止粘锅。
粥在锅里慢慢熬着,母亲又开始准备其它的菜肴。她把切好的包白菜的茎先放进锅里炒,锅里的油星子蹦跳着,发出嗞嗞的声响。母亲用铲子快速地翻炒着白菜茎,等白菜茎炒得稍微变软后,她加入一点盐,再继续翻炒。炒好的包白菜茎被盛出来放在一个碗里,接着母亲开始炒白菜叶子。包白菜叶子炒起来更快,母亲加入一点酱油,让包白菜叶子的颜色变得更加诱人。炒好的包白菜叶子盛出来后,香气弥漫了整个屋子。
然后,母亲开始做豆腐炖肉。她把锅烧热后,放入一点点油,等油热了,把切好的肉放进锅里煸炒。肉在锅里逐渐变色,散发出诱人的肉香。母亲加入葱、姜、蒜、辣椒等调料,继续翻炒。等肉炒得差不多了,母亲把豆腐片放进锅里,轻轻翻动,让豆腐和肉充分混合。然后加入适量的水,盖上锅盖,让豆腐和肉在锅里慢慢炖煮。母亲不时地打开锅盖看看,调整火候,直到豆腐吸饱了肉汁,变得软软嫩嫩,肉也炖得烂熟,那浓郁的香气让人垂涎欲滴。
除了这些,母亲还会做一些简单的咸菜。她把自家腌制的咸菜从坛子里捞出来,切成小段,用香油拌一拌,那咸香的味道也是冬至宴上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等所有的食材出锅后,母亲把灶台里剩余柴火用火铲铲到堂屋的炉膛里,添上干柴棒,让满屋温暖如春。
当一切都准备好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我们这些孩子早就被厨房里的香气吸引,围在炉火边的餐桌旁。母亲把粥、白菜、豆腐炖肉,还有咸菜一一端上桌。那简陋的方桌上顿时摆满了母亲的爱。
我们一家围坐在餐桌旁,共同品味这温馨的冬至盛宴。虽无山珍海味,却尽是母亲辛勤付出的味道。我们细品着香甜的粥,品尝着滋味醇厚的包白菜与豆腐炖肉,那份暖意如同春风拂面,从舌尖蔓延至心田。母亲在一旁微笑着注视着我们,脸上洋溢着满足的幸福。她不断叮嘱:“多吃点,今天是冬至,吃好了,可以暖和一个冬天。”
在那个贫寒的岁月里,母亲的冬至宴就像一束光照进我们家的生活。她以自己的精明,在物资匮乏的环境中,确保了全家人得以饱暖。她的爱意如同春风化雨,弥漫在家的每一个角落,让这个并不富裕的家庭洋溢着温暖与幸福。
随着生活水平的不断提升,冬至的餐桌早已变得丰盛,各式美食琳琅满目。然而,我依然怀念母亲那充满爱的冬至宴。那是一段充满温情的时光,母亲那细腻深厚的爱,如同一股暖流,永远回荡在我心间。
(作者系重庆市开州区博物馆馆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