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10 2024年12月11日
□吴洛加
“兄弟,还是老规矩,十个烧饼。”老姐结束重庆探亲,返昆明前婉谢了亲友们所送礼物,单单叫我送烧饼,且要当娃儿时常吃的那种便宜而好吃的烧饼。记忆中,老姐近年来回重庆,离渝时行囊中总要装上几个家乡的烧饼。她告诉我,昆明吃的喝的啥都不缺,唯独买不到心心念念的重庆烧饼。
我没有为老姐千里迢迢坐飞机只带几个烧饼而诧异。姐不满16岁就到云南支边,后来落户昆明,在那片红土地扎了根。几十年前物资匮乏,我们逢年过节总要给她邮寄腊肉、香肠、板鸭;后来生活水平提高,邮寄品变为汤圆心子、火锅底料乃至家居咸菜;近年来她却只要烧饼。姐入籍云南50多年,依然满口重庆话,每次回渝,丢下行李便拉着我们直奔火锅馆解馋。我晓得她要带走的不仅是烧饼,更有几分对家乡的眷念,那份感情的厚重与物品贵贱无关,非游子无法体味。
重庆现在经营烧饼的店铺随处可见,现烤现卖,丰俭随意,除了肉馅、糖馅、梅菜馅,还有许多我过去闻所未闻的新奇品种,有次在酒楼婚宴上还见到一盘精品,烧饼只有小儿巴掌大,薄如铜钱,可爱得叫人不忍下口。我姐点要的是传统款式,如今被重庆人称为“老烧饼”,物美价廉是其显著标签。它伴随一代又一代人从少年走到老年,姐带我几十年前啃着烧饼上学校的情景恍若昨天,儿时味道已成珍贵的记忆,叫人如何不想它?
附近梯坎下有我常去的王记烧饼铺。店很小,夫妻档,只卖老烧饼。王老板料理案上炉上,老婆则迎来送往发货收银。一晃十几年,两口子青丝转白发,凭手艺把一双儿女送进了大学。不变的是铺子前依然排队,大爷大妈中夹杂了背书包的学生娃。这座城市几十年来更高更宽更美了,赞扬中也有人抱怨儿时的一些小吃怎么突然消失了?然而我们大概不会为烧饼的前途忧虑,它和无处不在的小面、油条、包子一样,代表着重庆最草根也最大众的早餐文化,被重庆人一往情深地爱着宠着,代代相传,生生不息。
在我儿时,重庆的烧饼摊比比皆是,它不择地点,多无招牌,一案一炉便撑起了营生。木案板每天打烊后用碱水洗得黄桑桑亮出木纹,烤炉则由汽油桶改造而成,高齐胸,大胖墩。那把长长的铁钳,既用来夹取烤熟的烧饼,也常见给炉中加炭。炭并非全煤,而是没有燃尽的煤核,用它烤饼无煤烟气。小时候我们街上的娃儿,寒暑假结伴到钢铁厂、发电厂的渣场去刨挖捡拾煤核卖给烧饼铺。后来时过境迁,煤核成了稀缺物,很多烧饼炉改成了用电或燃气,然而王记烧饼铺烧的还是煤核,老板说他几次想改成电炉,老买主们不答应,观点很极端:“炭烤的才有真正的烧饼味。”
制作烧饼绝对是件脏活苦活累活。烧饼在重庆早餐中不可或缺,决定了经营者们睡不了懒觉。晨光熹微就得开店,掏炉生火揉面烤饼,迎接第一拨乘车坐船上班读书的早行人。长年的烟熏火燎,饼师们面如重枣,手臂也镀了炉火的颜色。尽管烧饼售价远非从前,还是本小利微,赚的就是辛苦钱。正是因了经营者们鸡鸣即起锲而不舍的坚守,这座城市的清晨才一直氤氲着我们熟悉的饼香。
烧饼色如蟹壳,外酥内软,被打上了特殊的地方印记。很多人偏爱咸味烧饼,芝麻、青葱、食盐和花椒加盟面团,在炉火高温炙烤中产生奇妙的香味,让人吃了还想。早晨的重庆茶馆,盖碗茶与咸烧饼俨然标配,茶客以手为盏,承接因为焦脆脱落的芝麻粒;倘若掉落桌面,便若无其事手指粘起送进嘴里,没有谁会在意如此吃相失不失格。
老姐小心翼翼将烧饼收进旅行箱,带走了一份对家乡的眷念。我转述王老板介绍的冷烧饼正确加热法,老姐点点头,说还记得当年父亲所教妙招:“冷烧饼切成梭子块,入油锅和莴笋烩炒,风味别具一格;倘若搭档回锅肉,烧饼吸饱了猪肉的精华,腐朽化为神奇,往往成为筷子们争抢的美味。”
分手时我向老姐建议,“重庆到昆明的火车又要提速了,烧饼可以快递给你嘛。”姐哈哈大笑:“好哇好哇,只是豆腐盘成肉价咯。”“这样能经常吃到重庆美味,你离家乡就更近了呀!”我说。
(作者系重庆散文学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