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老山、者阴山、扣林山翻山越岭,蹲战壕、睡猫耳洞,留下难忘记忆
版次:009 2024年12月23日
作者
战士在观察敌军
□李显福
1985年秋天,我作为四川省赴老山新闻采访团的一员,在老山、扣林山、者阴山一带翻山越岭,蹲战壕、睡猫耳洞……留下了难忘的记忆。39年弹指一挥间,仍如昨日。
1 终于圆了战地记者梦
1985年9月11日,正在采访的我突然接到报社电话,通知我参加赴老山新闻采访团。这个消息着实让人兴奋,我终于可以过一把从小就羡慕的战地记者瘾了。
我是文字记者,为完成好这一人生难得的机会,我挤出不多的积蓄购买了相机和录音机。当时相机算紧俏品,托朋友在三八百货商店(现重庆百货商场)买了一台135相机。日产索尼录音机轻便好用,但买不起,只得买了一台国产的。
采访团由十家媒体的14人组成。回报社后,遵照记者部主任、此次采访团团长石化高的吩咐,去领了100个日记本和100个温度计,作为报社送给前线的慰问品。编辑部的同事知道我要去前线,都很羡慕,几个年轻人与我开玩笑说,谨防回不来哟。我说这么多战士在前线,他们是人,我也是人,保卫祖国,怕什么?一个老编辑劝我去买份保险,即使受了伤,也可以得一笔保险金。如果回不来了,也给妻儿留一点念想。我一笑置之,想这么多干啥!
傍晚,记者部新来的小潘碰见我,听说我明早出发,很快去买来一袋苹果和梨子,祝我一路顺风、满载而归。分手时,我脑中突然闪出了“风萧萧兮,易水寒”几个字。
2 乘军用直升机抵达前线
9月23日早上7点,报社的大客车把我们送到火车站。火车到昆明后,昆明军区来车接我们,住进军区招待所。晚上,采访团负责人召集大家开会,讲了注意事项后说:“明天上午,成都军区派军用飞机送我们去砚山机场,然后由前线指挥部用直升机接我们到驻地。明天就进入前线了,要有思想准备,最好写个东西留下。”他继续说,“到了前线,用水、吃水困难,不能洗澡,大家今天晚上先洗个澡。”
第二天,我们早早赶到军用机场。等机时,信息报的刘敏和重庆电台的聂小蓉跑到草坪上采集野花。聂小蓉原本定在国庆节结婚,因这次采访推迟了婚礼。很快,两人各采了一大把,聂小蓉说:“拿到前线去,献给最可爱的人。”
12点50分,飞机起飞后一直朝南飞,1点25分到达平远街的砚山机场。前线指挥部已很近,飞机不能再朝前飞,以防对方的高射炮火。飞机临近砚山机场上空时,我看见空旷的停机坪里有一架直升机在阳光下特别耀眼,心想可能就是来接我们的。“风萧萧兮”的感觉又升起来了。
很快换乘登上直升机,天空万里无云,一直朝南飞,下面是绵延起伏的群山,不知哪些是对方的。机舱里突然没了欢声笑语,大家都默默注视着机窗外。突然,直升机一个俯冲,在半山坡一个晒谷场般的坝子上停下。等在那里的车,把我们接到了前指招待所。
3 晚上去厕所都要集体行动
还来不及住下,前指的同志就开始介绍情况和注意事项,直到吃晚饭。
这里离前线很近,常有敌方特工潜入活动。他说,晚上尽量不要个人行动,不要外出。他还提醒,前几天放露天电影时,就发现了敌方特工,所幸发现及时,才未酿成事故。
我们就住在崇山峻岭中,四野分外寂静,不时听到秋虫和归鸟的鸣叫,在这祥和的环境中却潜藏着你死我活。南边云下一条大山横亘而过,有一大段犬牙交错的山峰,那就是老山。
除三个女生外,男生全住在招待所二楼一个大房间里,一人一张席子,席地而卧。安顿好后,采访团负责人为第二天的采访进行分组。前指共安排了三个地方:六十七军、文山军分区和后勤(医院、汽车团)。六十七军是济南部队去年换防过来的,大家争着去。剩下的都要去文山军分区,因为可以去者阴山,还有扣林山、老山。没人想去后勤组。负责人指着我说,你去后勤组,采访完后再去老山和前线医院。
招待所没有厕所,要解手只有到外面的公共场所。半夜,我想解手,但一个人怕不安全,就忍着。忍到最后,辗转难眠,我决定豁出去了。翻身起来,戏剧性一幕出现:旁边的队友也翻身起来,紧接着有一半的人都起来了。大家组成一个集体,前后护卫着上厕所。
午夜已过,山中升起寒气,穿着背心的我不觉一颤。两个巡逻的士兵从几米外走过,我们的心一下子踏实了。
4 看到了前线部队的营盘
等了几天,终于联系上前线的采访单位了。28日早上8点,六十七军派来卡车接我们去一团六连采访。
卡车刚装运过猪,车厢很脏,司机歉意地说:“赶时间,来不及打扫,实在对不起了!”老乡搬来三根板凳,说:“路上汽车颠簸,会把你们的五脏六腑抖出来,坐下踏实些。”
汽车在盘旋的公路上奔驰,比大海中的一叶小舟还颠簸得厉害。板凳跳得厉害,有两个人站起来,伸手死死抓住车厢板。人防报的小苟个子瘦小,汽车突然猛跳起来,把他弹起又落下,板凳断了——人和相机掉到地板上。幸好有稻草缓冲,否则相机肯定摔坏了。我紧紧靠着车厢板以减轻颠簸带来的弹跳,加上个子大、重量不轻,把板凳压得死死的,避免了他们的遭遇。
沿途公路两边有不少营盘,军车来往奔驰,灰尘漫天。3个多小时后,我们进入一块平地,简易公路两边是刚收割不久的稻田,正前方的一溜大山下,屹立着一排帐篷组成的方队,这就是前线部队的营地了。
一路的滚滚黄尘使我们失去了本来面目,下车后,走到田边,掬起稻田里的水,胡乱洗去脸上的灰尘,以表示对被采访者的尊重。然后,司机带着我们找到了六连连部。在散发着湿气的帐篷里,副指导员给我们详细介绍了六连的英雄事迹,介绍了王成似的战士韦昌进、一等功臣江玉平烈士等等。我们忘了吃饭,忘了喝水,抓紧难得的时间,希望多采访多记录。
采访完,回到招待所,一个个像从土里钻出来似的。来回100多公里,颠来簸去,我左边屁股被磨出一个大水疱。晚上休息时,觉得很痛,用随身带的水果刀将水疱划破,到卫生所找了酒精消毒。
5 饮水困难拿苞谷酒当开水喝
当天是国庆节,早饭后正准备好好休整一下,突然开来一辆军车,蒙团长派杨参谋和小季,陪我们去三十公里外的二营采访。十点不到,车到茨竹坝,二营营部就在这里。简易会议室里,营长母华贵给我们介绍情况,这人个子不高,声音洪亮。
刚坐下不久,母营长便提着暖水瓶给每人倒了一军用茶缸的水。早上水喝少了,我渴得不行,端起杯子正想大喝一口,却闻到了酒香,问他:“营长,是不是倒错了?”母营长脸挂笑容:“没错啊,苞谷烧当水,我们都这样。”
原来,茨竹坝缺水,不与百姓争水成了部队纪律,除必要的生活用水,暖水瓶装的都是廉价的苞谷烧,实在渴了,就用它润润口舌。
午饭时,通讯员又在每人面前摆一茶缸,也满上苞谷烧。只有两个小菜,一盘盐煎肉,没有汤,其余就是几种罐头食品。母营长举起茶缸,说:“真对不起记者们,没有水,就用它当汤喝吧。”
我最年长,人人都向我敬酒,我也一一回敬。聂小蓉不胜酒力,把荔枝罐头里的糖水当酒。直到下午2点,我们都喝趴下了,醒来时已是4点。
晚上10点去八连采访,离开时,母营长对通讯员说:“去给记者们整点儿开水喝。”然后满脸歉意地说:“营里怠慢了你们,连水都没有喝的。六连比营部好,在那儿可以喝个够。”
6 我看到了十八号界碑
接下来,我们怀着激动而忐忑的心情,准备去看附近的十八号界碑。多年来,我一直渴望见到它的真身。
如同扣林山一样,这儿也是国境线。石笋是制高点,易守难攻,邵副连长带着几个战士全副武装陪我们参观。参观完,去界碑,那是危险之地。邵副连长等人手提五四手枪,又叫了一个拿冲锋枪的战士一路,以防不测。
负责保护我们的小郭和小杨是军校来实习的大学生,难免有些紧张,特别是小杨,越靠近界碑越有点儿不踏实。界碑处于凹地中央,四面皆树林,如果里面埋伏着特工,那就麻烦了。小杨说:“你们赶快照相,照完就走。”
紧握冲锋枪的战士走在前面,警惕打量着四周,我们紧跟在后面。到了界碑处,战士立即跑到侧面一个小高地上,盯着界碑那边的山坡和树林。见这气氛,大家也紧张起来,要是突然打来几发子弹……我们在界碑处匆匆合影,就下意识地弓腰大步离开。抓住大家散开的简短时间,我猫下身子,仔细打量界碑:碑顶呈弧形,上面的字全是阴文镌刻。可能是就地取材,加之年代久远,岁月的风雨侵蚀了碑体。
“李记者,快点!”小郭压低嗓子,一个劲儿催我。我也压低嗓子回应着,弓着腰拨开草丛,小跑跟上了队伍。终于来到安全的地方,趁歇息时,我掏出采访本,匆匆记下刚才刻在脑子里的界碑上的文字。不知边境上有多少界碑,又有多少战士在守卫着它们?
只要界碑安全,国家就平安!
时间过得真快,赴老山前线的采访结束了。回到重庆记者站,一次到重庆微电机厂采访,谈到去老山采访、向四川省委汇报慰问品一事,厂长突然面带微笑地说:“这样啊,那我们厂还要感谢你呢。”我大惑不解:“感谢我什么?”
“上个月,省里在我们厂定做了一批才问世的电动剃须刀。”说完取出一把,“你看,轻便好用。”原来,省里采纳了我的建议,选中了这种便于携带的新型剃须刀,由四川省慰问团送到老山前线,指战员一人一把。
浙江慰问子弟兵是人手一床新问世的毛巾被,四川慰问子弟兵是一把新问世的电动剃须刀。好!
(作者系中国作协会员 图片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