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10 2024年12月24日
□李秀玲
从家到单位,要经过一条长长的街。这条街叫金紫街,当年热闹至极,餐馆、小超市、水果店、诊所一个接一个,生活、交通极为便利。
我在这条街上走了20年,不知落下了多少足印。沿途的门面早已熟记在心,有些已转手多次,像起风时卷走的落叶,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有些在这里经营了多年,像街边的小叶榕,慢慢生长出粗壮的枝干,扎根于此。
我喜欢这条街上的烟火气,说不上多么繁华,但流淌着人间最真实的味道,暖暖的,十分贴心。擦身而过的匆匆行人,有着各自的生活轨道,却在不经意间,与我的生活有了交集。这些交集,让平凡的日子泛起粼粼波光,构成了这条老街上一幕幕重复而又充满温情的生活常态。我们共同绘制着老街上日复一日、流动不息的生活画卷。
1
这条街上有鞋匠、锁匠、理发师、补衣师傅,他们是这个社会不可缺少又日渐式微的手艺人。
街上的鞋店有两家,一家租了个门面,收费偏贵,我不爱去;另一家在一个家属院大铁门处摆了一个简易的摊。说是一家,其实只有一个人。一架补鞋机、一个放工具的小柜子、一个擦皮鞋的小木架、一把藤椅、一个小凳子,就是他的全部家当了。
我第一次从这条街上经过,就看见他在这里摆摊。那时他还有一头浓密的黑发,年轻的脸庞上挂着腼腆又热情的笑容。一开始去补鞋,我们没有交流,等他补完鞋,我把现金付给他,说句“谢谢”就离开了。渐渐地,我们可以坐在一起聊会儿天,我可以在上班途中把要补的鞋放在他那里,中午下班时又去拿。
冬天他会晚点出摊,夏天他会去隔壁玩几把斗地主。他看见我因为上班快迟到的小跑步会打趣我几句,我看见他坐在椅子上发呆时会和他打招呼,问他“生意还好吗”。
最近,我发现他补鞋的时候戴上了老花镜。他老了,我也老了,金紫街也老了。
我至今都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来、家里有几口人。我只知道,他是一个性格开朗、手艺娴熟的鞋匠。
2
补衣师傅是个六十岁左右、身材瘦高的老头。他第一个门面是挨着鞋匠的,分租了一家干洗店门口一小块地方。一台缝纫机、一把熨斗,就是他赖以谋生的工具。上午八点五十分到九点,他会提着一包修改好的衣服从街的那头慢悠悠地走过来,像个还不适应退休生活的老头,习惯踩着点走在路上。
我一般只找他卷裤边,和他熟悉后,把需要卷边的裤子往他那里一放,就离开了。
后来,干洗店的老板改行了,到对面租了个大门面卖早餐,这个门面换成了诊所。补衣师傅不得已搬到另一栋家属院门口去摆摊。给他打电话才找到新地址。再后来,这栋家属院也拆了。他再次搬家,搬到一个茶楼门口,离金紫街有些远了。再后来,我和他失去了联系。
我曾听他说过,他和他爱人都是补衣师傅,因为家里有老人需要照看,他们从不一起出来摆摊。一个在家里修补、做家务,另一个出摊接单修补。不知现在的他们生活是否平安遂意?
3
和我处成朋友的,是理发店的老板娘。她之所以选择在这条街开店,是为了方便儿子读书。小学、中学、高中都在附近。我和老板娘之间有两个共同的话题:第一个是研究我的发型,如何让我显得年轻又精神;另外一个则是因为我们的儿子一样大。从小时候的调皮捣蛋,说到叛逆,又说到高中分科、补课的内容,以及高考前后的唯有彼此才懂的心路历程。每一次我去店里,不管时间长短,我们都能迅速聊起来。她仿佛是我的影子,在如何与儿子沟通或斗智斗勇方面,我们的想法出奇地一致。
20年来,我的头发从黑变白,从浓密到稀少,光阴在理发店卷帘门的一拉一关之间滑走。当我在哀叹我的白发时,她也在哀叹她的人生,在剪子、梳子、裹卷、烫染之间慢慢拉出一道看不见的、永不回头的时间线。
儿子读大学去了,她和我都松了一口气。生活依旧没有改变,我上班,她开店。可是,我们的生活重心有了变化。最近,我们聊的话题不再是儿子,而是周末去哪里耍。
这条充满人情味的老街,熟悉无处不在,变化也无处不在。在这条不算太长的街道上,走过了我的青春,走出了我的皱纹,悟出人间有聚有散。
也许有一天,他们会无声无息地告别,像一朵浪花悄然消失。物是人非里,唯有记忆清晰。老街的故人,让我于平淡中懂得珍惜。
(作者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