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干笋子炒牛肉”

版次:011    2024年12月24日

□贾昭衡

翻遍菜谱,也找不出“干笋子炒牛肉”这个菜名。但你若问川渝长大的孩子,恐怕大多数都品尝过这道“名菜”那独特的“美”味,我便有过这样一次难忘的经历。

那是在老家达州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一天傍晚,我和几个同学放学路过地区公安处后面院墙,无意间抬头,见高高的墙上露出了半幅白色的银幕。嘿,晚上这里要放映露天电影!我们犹如闻到了一桌佳肴的香气,兴奋无比,全然忘了回家吃饭,索性就坐守在围墙外面。

暮色降临,院子里的电影开映了。可我们在高墙外,只能从背面看到半截银幕,有点不太甘心。一番商量,在历次蹭看坝坝电影时千锤百炼的我们,便分成几拨,搭人梯攀上大院围墙。“跳!”随着一声呼喊,十几个孩子纷纷跳下两米多高的围墙,一口气奔向球场上看电影的人群中,公安处执勤人员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也许是混入家属子女中不好辨认,也许是好心的警察并没有打算较真,我们十几个顽童便席地而坐,安心看起了电影。

朦胧夜色中,我发现三十多个剃着光头的观众,规规矩矩坐在一个角落,旁边守着十多个警察。可能这些人是临时在此干活的囚犯吧,倒也没感觉到多么危险。

看完电影,已深夜十一点多,我竟没感觉到一丝饥饿。踏进家门,还沉浸在电影情节里,没想到没有睡觉的父亲走了过来,一把揪住我的胳膊,脸色铁青地喝问:“恁个晚了才回来?跑哪去了?”

一看情况不妙,我赶紧如实招供。父亲怒吼:“放了学不回家吃饭,害得我找了你一晚上!到学校去问老师,老师说早就放学了;公园里也找不到,怕你是不是下河洗澡遭淹死了,你娃儿硬是要气死人啰!”说完,拎小鸡般将我按到长板凳上,抓起三尺竹片就是一阵皮肉伺候。时值夏天,衣衫单薄,我的屁股和手臂上很快留下道道血痕。意志不坚强的我,自然哭得惊天动地。

在母亲劝说下,父亲住了手,大概也觉得下手重了点,语调渐渐缓和下来。趁母亲为我涂擦药水之时,父亲出屋到对街面馆,为我端回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

已痛漫全身的我,哪还记得饥肠辘辘,可愤怒后的父亲,却没有忘记我还空着肚子。那是一碗这辈子再也不可能吃到的喷香馄饨,那里面,饱含着一个父亲对儿子难以言说的厚爱。

把拿竹条教训娃儿戏称为“干笋子炒牛肉”,这是众多川渝人的幽默。童年时大多顽皮,屡教不改,家长不得不以“干笋子炒牛肉”让其长长记性。

成年后,一次和父亲闲聊,无意中提到那顿终生难忘的“美味”,父亲脸上闪出几分尴尬,我赶忙笑着安抚他:“那时候你老人家也没少讲道理,可我常常是左耳朵听,右耳朵出,不懂事,也确实该打!要不是你的‘干笋子炒牛肉’,我可能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多少还有点出息。”霎时,父亲的神色才松弛下来。

父亲已离开多年,但我仍时常幻想,若再能不时享用父亲的“干笋子炒牛肉”,那该是一种怎样的幸福啊!

(作者系中国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