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11 2024年12月26日
□吴洛加
进入“数九”后,天气似乎比去年还冷。放学铃声响起,孩子们欢呼着冲出学校大门,都穿着五颜六色的羽绒服,很多还戴着帽子、围巾和手套,一个个脸蛋像红苹果。
孙子挣脱我牵他的手,三两下脱了外套甩给我,撒丫子去追同学。我高声提醒他小心感冒,回答我的是:热得很,点都不冷!看着前面那群棉团般滚动的娃儿身影,我的思绪悠悠飘到了60年前……
那时我也在读小学。到了冬天,班里不少学生鼻孔下都垂着两条晶莹的长虫,其实那是清鼻涕。感觉快流到嘴里,鼻涕的主人便猛地一抽鼻子,“哧溜”声中,那长虫缩回了鼻孔,可一会儿又再次钻出,故而教室里到处都是抽鼻子的“哧溜”声。
现在分析,我们当年冬天之所以清鼻涕长流,缘于衣衫单薄受了凉。不是不愿意穿,实在是冬衣少而薄,基本抵御不住严寒。邻桌赵二毛的冬装是3件单衣单裤重叠穿,赤脚套着的则是姐姐穿旧了的布鞋。
生长冻疮因此成为那时的常态,脸上、耳朵、手指、脚背,全都布满了一朵朵艳若桃花的红疙瘩,赵二毛最惨,冻疮不偏不斜长在鼻头,像顶了一颗八成熟的草莓,落下个外号“红桃A”。冻疮很怪,遇热便痒,钻心的痒,忍不住抓挠抠擦,结果破皮溃烂,痒上又增加了痛。不少人脚后跟皲裂开了“冰口”,一动就冒血珠,苦不堪言。
重庆不同于北方,冬天不供暖,教室内外一样冷。坐上一阵,手僵了,脚趾也像不属于自己,于是不停地用嘴朝手心手背哈热气,双脚则使劲跺地恢复知觉。底楼跺,楼上也跺,声音洪亮压过了老师讲课。
好不容易熬到课间休息,有谁振臂高呼:挤“油渣”!众皆响应,呼啦啦涌向了教室外面的走廊。这是一项比拼体力与智慧的群体活动,最受男生喜欢。假如有女生加盟,男生们立刻变成了骁勇好战的小公鸡。不过女娃对这项身体大面积接触的体力活儿持谨慎态度,要么在一旁坐山观虎斗,或者去玩她们自己喜欢的跳绳、打毽,同样可以增加热量驱除寒冷。
按胖瘦配搭实力接近的原则分成两队,全部摩拳擦掌背贴墙壁,领头人一声喊,双方便咬牙瞪眼发力,从两端往中间挤,肩膀扛,膝盖顶,屁股撞,目的是将对方成员从密不透风的人墙中挤爆出去。被挤爆的倒霉蛋甩一把热汗,顾不上整理凌乱的衣衫,跑到队尾再次加入新一波冲击。如是几次三番,直到有一方溃不成军举白旗投降。
身高体壮的崽儿往往是本队获胜的关键。记得有个杨胖娃,连留两级到我班,个头比所有人大了一号,每次他都率队冲锋陷阵,像开足马力的坦克进了羊群,屡战屡胜。“红桃A”个儿虽小但脑瓜灵醒,有一次主动请缨打头阵挑战杨胖娃。胖娃满脸不屑,两手环抱,任凭二毛推搡冲撞而岿然不动。二毛这厮眼珠一转,突然伸手袭击对方胳肢窝,那胖娃天生怕痒,对阴招毫无准备,噗嗤一笑,腿脚便软了。二毛团队发声喊:“一二三,出去耍哟!”便将胖娃挤出了人墙。
挤“油渣”会出汗,甚至大汗淋漓,根本不觉得冷。然而游戏之后寒风一吹冰凉依旧,很无奈。说穿了这是一个被寒冷逼出来的游戏,源于何时无考,我父亲说他儿时在乡下也这样玩过。当今孩子们冬天一个个穿得像小狗熊似的不再冷,挤“油渣”再无需求,成了快乐+苦涩的历史记忆。
孙子张大眼睛听我讲了挤“油渣”的故事,突然问:啷个叫挤“油渣”呢?我刮了一下他的鼻子,说明天你就晓得答案了。
次日唤孙子进厨房看我操作。生边油切成丁,下锅小火熬煮,熟油舀出,锅内剩下油渣;火调至最小,用锅铲背面按住油渣反复使劲挤压出余油。我告诉孙子,几十年前的小朋友玩挤“油渣”,就跟这熬猪油一样,使劲挤压油就出来啦。
小家伙恍然大悟似地跳起来:太好玩了嘛,明天我也要喊同学们一起挤“油渣”!
(作者系重庆市散文学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