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深处的“叮叮当”

版次:010    2024年12月31日

□冷月

“叮叮当,叮叮当”,乡间小路传来一串清脆悦耳的敲击声,我们知道,是麻糖(重庆方言读作tāng)匠来了。正在玩耍的孩子纷纷往家跑,找大人打麻糖。那串叮叮当的声音已经很甜,再伴随悠长的吆喝:“打麻糖哟,又甜又糯的新鲜麻糖哟——”这谁还能坐得住?

一圈人围在我家院子,孩子们目不转睛地看着麻糖匠放下背篓,抱出一团塑料布裹着的东西。一层层打开,最后,裹着一层白色面粉的麻糖呈现在眼前。麻糖匠用小锤子轻轻敲击小凿子,“叮当”一声,一小块麻糖便掉了下来,跳到竹匾中。麻糖匠捡起那一小块儿,递给我奶奶:“您老尝尝,不用嚼,一抿就化了,还不粘牙,甜着呢!”奶奶笑着接过麻糖,说:“不粘牙灶王吃了就没用了。”麻糖匠笑呵呵:“要祭灶王的时候另外做,保证粘住他老人家的牙。”旁边的我听得糊里糊涂。又听“叮当”一声,他又敲下一小块递给我,我连忙放进嘴里,一股甜香瞬间溢满嘴巴。嚼一嚼,那股香甜融化了,浸润到心底。

麻糖匠乐呵呵地问:“好吃吧?过段时间糯米出来了,熬的麻糖更好吃,又白又糯又细又滑,天上的神仙都爱吃。”大伙儿都笑了。

“麻糖匠,叮叮当,老子赶场儿下乡。”扛着锄头的邻居大伯拖长声音念着顺口溜,麻糖匠立刻回击:“老子下乡儿下地哦。”听两人开着玩笑,大伙儿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我端着满满一碗香喷喷的麻糖,仿佛抱着一碗金元宝。奶奶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手帕,拿出裹着的一卷零钱,一张张数给麻糖匠。“闺女,端给邻居们尝尝。”奶奶吩咐着,我却有点舍不得,但还是端着碗送到邻居们面前。大伙儿也不客气,你一块我一块,拿着就往嘴里送,还啧啧称赞:“这麻糖熬得好,扯得好!”

邻居差不多每家都打了一两斤麻糖,家里暂时没钱的就端来几斤新收的苞谷来换,麻糖匠也乐呵呵地收了。有人甚至拿出半瓶白酒,捧出一堆花生,就着麻糖和花生下起酒来。

在我的记忆里,麻糖香甜了整个童年。

酒喝完了,花生吃完了,笑话也说过好几大箩,大家渐渐散去,又忙自己的活去了。麻糖匠收拾好行头,又出发了。他的脚步伴随着清脆的“叮叮当”渐渐远去,消失在乡间小路上。

我上小学后,班里一位同学家就是做麻糖的,她的衣服和书包总有一股好闻的糖味。一次她带我去她家,在光线昏暗的厨房里,她母亲正坐在灶前烧火,父亲则拿着大铲子在锅里使劲搅拌,浓稠的糖液在锅里翻着漩涡,屋子里弥漫的柴烟带着一股浓浓的甜味儿。同学告诉我,玉米、糯米或红薯用大火熬,熬好后再拉,拉长了又合在一起揉,揉了又拉,就像做面条一样。原来,麻糖是这样做出来的。

后来,麻糖匠依然背着背篓在乡间转,但那清脆的叮当声已不再有以往的魔力。再后来,各种花花绿绿的零食铺天盖地而来,吃麻糖的人越来越少,我似乎也将这儿时的零食忘记。许多年后的一天,我带着孩子散步时,突然传来“叮叮当”的声音,孩子好奇地问:“妈妈,那是干什么的?”于是,他第一次听到了“麻糖”这个词,也第一次尝到了那浓得化不开的甜。

又是多年过去,一群外地朋友来重庆游玩,他们好奇那“叮叮当”的声音,因为他们家乡没有这样有趣的零食。我顿时有些自豪,请他们品尝了这种独特的零食。

如今,乡间卖麻糖的人早已不知去向,清脆悦耳的“叮叮当”声也了无踪迹,只有奶奶还执着地守着她的村子。不过,记忆深处的“叮叮当”,却像一支悠长的乐曲,永远萦绕在我心上。

(作者单位:重庆市璧山区实验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