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灵

深蓝的天幕四垂，窗外的灯火散着些温暖。我迅速收拾了桌上的碗筷，一边向窗外望望，一边说：“妈，我们出去走走吧。”母亲笑呵呵地答应了。

最近有些忙，少有时间关注母亲。母亲退休后，一直跟着我居住。尽管各种老年病缠身，但她一直积极乐观。每天，光是吃药就把大半天的日程安排满了。多年来，目睹她不屈不挠地与病痛作斗争，我心里深深地感到疼惜。虽然忙碌，我总是尽可能抽出时间陪伴母亲。前两年，母亲忌讳晚上出门，说年纪大了，老年人不出门。她似乎怕夜黑，但在我的鼓动和陪伴下，母亲现在常常和我在晚饭后走向那街巷深处的灯火，看看晚间才出摊的杂货摊、水果摊、小吃摊，还有广场上那总是舞动不停的身影……这夜晚的烟火味道感染了母亲，白天独自在家的孤寂被驱散，心里也逐渐敞亮起来。有时晚饭后，母亲还主动邀约我：“我们出去走走吧。”

我们走出家门不远，就碰到了一位身材瘦小的阿婆。母亲笑着和她打招呼。看我一脸的陌生，母亲向我介绍道：“这是我们楼上邻居的妈妈。”“遇到熟人了！”阿婆满脸褶皱的脸上乐开了花。刚才看她走得有些踌躇，原来，她是想找个同路人。正好遇到我们母女外出散步，她欣然说：“就跟着你们走！”

阿婆说，她这次进城是为补牙。已经来大儿子家住十几天了。几年前来过一次。阿婆很健谈，像是有一肚子话想跟人说说。在闲聊中，我了解到了一段不平凡的人生、一个伟大的母亲。

阿婆50多岁时，老伴去世了。孩子们都已成家。阿婆一个人住在农村，种地、养猪。1999年，她在镇上赶场时捡到一个被遗弃的女婴，带回家抚养。三年后，女儿离婚，肚子里怀着一个小孩，生下来，也交由她抚养。两年后，女儿再婚后又生下一个孩子，也由她来抚养。也就是说，一个毫无经济来源的老年妇女，靠种地和喂猪，一个人养着三个孩子。

我仿佛看见，她才在田里汗流浃背，又背回满背篓猪草，旋即被三个奶声奶气的孩子缠绕的情形。没有多余的言语，一切都那么义不容辞、那么无怨无悔。阿婆对过去的“苦”一笔带过，她说，大儿媳妇曾问她为啥不出去打工？阿婆说，我怎么能走呢，小孩给谁呢？

如今，那个捡来的女孩已经20多岁了，在武汉安了家，“她还专门回来看我哩。”阿婆满脸的平和与满足，看得出当年那个女孩有了幸福的人生，她心里很是欣慰。

阿婆虽然身材瘦弱，但走起路来却很轻快。她说，她现在还是一个人生活在山里的老家。她已经80多岁了，特别喜欢跳舞，但是不敢出门，因为老家屋外的青草很高，怕踩到蛇。大儿子给她买了一个音响，阿婆用手比划着“足有半人高”，她就一个人在屋里跳。农村住户住得疏散，没有其他的人陪她跳。

我说：“您就在儿子家住下吧。我们这里，天天晚上都有跳广场舞的。”

阿婆说，她不想麻烦儿子一家，“因为我的到来，儿媳把自己的母亲送走了。”

原来，儿媳的父亲也80多岁了，住在弟弟家。儿媳的母亲瘫痪，行走无力，住在她家方便照顾。这次婆婆来，儿媳把母亲也送去自己弟弟家了。

大儿媳妇对阿婆说：“我也50多岁了，已经照顾了自己的母亲，再多照顾一个老人，身体受不了。”

阿婆对大儿媳说：“我很健康，你不用管我，去照顾你的母亲吧。”

阿婆始终说得兴致勃勃。她说已经待了十多天，拔了一颗牙，花了5000多块钱，她明天就要回乡下老家了。

她说她很想住在这里，因为这里走路可以不沾泥巴，还可以跳舞，她今天晚上就跳了两场舞，开始在小区门口跳，完了又到小广场上跳。

她说，明天儿子就开车把她送回老家。自己种在老家的糯玉米熟了，她要回去收玉米。说到儿子、儿媳、孙儿都喜欢吃她种的糯玉米，阿婆满脸骄傲。

与阿婆在楼下分手。她苍老的脸上始终洋溢着恬淡和喜悦，即使在昏暗中，也能感觉到她对生活的热爱。电梯关闭的刹那，她仿佛依然站立在光亮里。

（作者系中国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