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刚

都历山不仅有万州古八景“都历摩天”的美誉，山脚瓦子村的腊梅，也是那个物资匮乏年代，万州人的集体记忆。寒冬腊月，瓦子村的花农们在城里的街头巷尾叫卖吆喝着，他们背篼和花篮里盛满腊梅花，给冬日的万州城平添温馨和亮色。闻着那淡淡的腊梅香，儿时的我在心旷神怡的同时，总惦记着那期盼已久的年夜饭。

1969年，那是我记事以来见到的第一场雪。清晨，我打开窗子，一股寒风扑面而来，窗外，已是银装素裹的世界。大街上，大哥、二哥和小伙伴们将地上的积雪捏成雪球，不停地掷向不远处的另一群小伙伴，雪球在飞舞的雪花中，你来我往，一场雪战正酣畅淋漓。一会儿，阳光照进家里，窗台上花瓶里淡黄色的腊梅挺立枝头，正傲然盛开着。在暗香袭来中，窗外的奇冷因腊梅的花香被我抛到了脑后。

这淡淡的花香是我儿时的记忆，伴随着我成长。母亲喜欢创新而不守旧，有审美情趣又爱整洁。家里砖木结构的老房子多年没有改变，家具也是环城路旧家具店淘来的旧物件。但我们家房间布局每隔一段时间会有变化。母亲带着我们把家里的衣柜搬来倒去，床也拆开重新拼接调整方位，家里总能给人耳目一新之感。每到腊月间，母亲都会买回一束又一束馨香扑鼻的瓦子村的腊梅。腊梅疏影横斜，一抹清丽，简陋的房间香气飘逸，顿时有了生气。

读中学的时候，我对腊梅的认知由质朴感观升华到精神境界。“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那一年，我们学习毛主席的《卜算子·咏梅》，无不为毛主席的宏伟诗篇所感染。一时间，腊梅坚冰不能损其骨，飞雪不能掩其俏，险境不能摧其志，谦逊脱俗、豁达大度的神韵，柔情铁骨、敢于挑战的精神，明媚开朗、至刚无欲的品格，给我们以深刻启示和影响。我第一次领略了革命英雄主义和浪漫主义相结合的真谛和豪情。

腊梅是中国古代文人墨客千年吟咏不绝的主题，在越风无数的笔下，腊梅不畏严寒，傲然挺立，暗香丝丝缕缕，玉骨皎皎飒飒。我感动于都历山脚下瓦子村的腊梅，还与一位年轻的英雄有关。

我家大哥是万一中高76级学生，毕业前夕，同学们将各自奔向不可预见的远方，难舍之情加深同学情谊。那段时间，他们在彼此家中频繁走动，来自瓦子村的颜朝全哥哥，给我留下挥之不去的记忆。

颜朝全家有6个兄弟姐妹，他排行第五，个头不高，浓眉大眼，显得很有精神，脚上穿着一双几乎洗白的解放鞋，脸上总是挂着微笑。1977年，颜朝全如愿参军。参军不久，他寄回与战友合影的相片，看着他身着草绿色军装、腰扎皮带、手握一杆钢枪的帅气样，我羡慕不已。1979年2月，边关吃紧，他主动请战，毅然走上前线。在上战场前夕，他提笔给家乡的同学写了一封长达5页的信：“学友们，保卫祖国是我们军人的神圣使命，我宁可前进一步死，绝不后退半步生。战场上，我会向英雄人物学习，冲锋在前、战斗不止。”3月3日，在一次战斗中，颜朝全光荣牺牲。不到20岁的他，践行誓言，把年轻的生命献给了祖国和人民，被追认为中共党员，荣立二等功。40多年过去了，都历山瓦子村的腊梅在我的脑海里，就这样和一位英雄的名字紧紧地连在了一起。

前不久，伴着冬日的残阳，我独自一人来到暮色苍茫的都历山脚下。如今，瓦子村并入都历村，以腊梅为主的花卉成为传统优势产业。时过境迁，童年挑担送肥通向瓦子村的泥石小径已成记忆，一条宽敞的青石步道通向瓦子村的寨门。都历山的风就是这样神奇，一夜间腊梅树上的叶子落完了，星星点点的花苞像一个个黄色的小灯笼挂满枝头，嫩蕊轻摇，满树芳华。腊梅为寒冷增添亮丽色彩，为灰暗带来勃勃生机。冬天来了，万州城新一轮的花香又开始了。

（作者系重庆市散文学会副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