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10 2025年01月03日
□黎强
在乡下,斗笠和蓑衣都是土得掉渣的乡下雨具。但,对于乡下人来说,斗笠和蓑衣就是清贫之家的一分子,从不生分,且很亲切。春夏秋冬,一年四季,是万万离不开的。特别是小娃儿们,更是与斗笠、蓑衣密不可分,活脱脱一个“斗笠崽儿蓑衣娃”。
几顶圆圆的带着竹黄竹叶香的斗笠,和三两件紧致密实带着棕红色的蓑衣,就是乡下普通人家遮风挡雨的家什,在老屋里很是显眼。无论是挂在烟熏火燎般的墙壁上也好,还是丢在用草席覆盖的红苕堆、土豆堆上也罢,抑或是随手搁在风谷车上、石磨子上,必然是要让斗笠和蓑衣一抬眼就看得见,一伸手就拿得到,随时可以取用。这就是乡下人把斗笠、蓑衣当成一件宝贝家当的朴素缘由,看似并不深奥,实则很有讲究。
而草帽在乡下是用于遮挡毒辣的日头的,严格意义上还不算雨具。草帽遇雨就变潮发黑,不耐看,不经用,乡下人也舍不得白白地糟蹋了草帽,只在大太阳天才戴,雨天里就只看得见坡上坡下田里地里劳作的农家头上的斗笠和身上的蓑衣,与勤耕苦作黏得实实在在的。那情景看过去,会让鼻子酸酸的,让眼角湿湿的。
还在当娃儿的我就晓得姑爷是编织斗笠的高手,编出的斗笠扎实好看且经用。提着锋利的砍刀,姑爷在竹山里砍来上好的慈竹、水竹,在土坝子架一根长板凳把竹子修枝、打磨,然后剖开、划细。待整根竹子变成带青的篾条,姑爷再把前几天清洗晾干的竹叶放在大簸箕中端来,在编织好的斗笠框架里配比、填充、压实。此时,姑爷那双握惯了锄把满是老茧的手发生了奇妙的变化,就像绣花女人的手那样细腻,把斗笠做得与绣品一样精美。
姑爷把做好的斗笠并排着靠在挂着红辣椒、玉米棒的屋檐下,一顶顶透着山野竹香。姑爷直起酸痛的腰,点一锅旱烟“叭叭叭”地吸着,不时用手掐去几根不顺眼的竹刺,让斗笠看起来更加舒服养眼。姑爷还捏捏我的小鼻梁对我说:“有新斗笠啦,下雨不怕淋了哟。”末了,姑爷还用灶膛灰兑些煤黑汁,在斗笠上写下姓氏,表明身份。哪天不小心丢失了,乡邻们捡到后也会送到家来,完璧归赵。
小脚奶奶和姑姑在高高的老门槛上固定好几颗铁抓钉,当作编织蓑衣时的挂钩,不至于让编织的蓑衣松松垮垮的。一般来说,编织蓑衣是由姑姑操盘,小脚奶奶坐在一边,把棕毛整理齐整递给姑姑编织,两娘母配合默契,一件厚厚实实的蓑衣大样就落成了。姑姑找来用树条磨成树针的工具,为蓑衣穿针引线,把蓑衣缝制得更加紧密扎实,就像她编织的草垫、草席一样,让姑爷百看不厌,很是喜欢。姑姑还把我拉在身边,给我披上新蓑衣,让我在堂屋里走几圈,侧头看看蓑衣,又看看我。
平日里,姑姑、姑爷对斗笠、蓑衣非常爱惜,破损的斗笠、掉棕的蓑衣,时不时地要塞进竹叶、补上竹条,把掉落棕毛的蓑衣细心地缝补,让略带老旧的斗笠、蓑衣常用常新。
对于娃儿们来说,乡下的斗笠、蓑衣是与童趣紧密联系在一起的物件,只要玩得疯得快活,哪管斗笠、蓑衣损不损坏哟。
一场偏东雨说来就来,趁大人不注意,娃儿们就顶着斗笠或披着蓑衣就跑下老屋前的小溪沟,扎起拦鱼坝,撮箕、筲箕齐上阵,在滂沱大雨中捉鱼摸虾。一不小心斗笠从头上掉落下来,被正只顾舀鱼的小伙伴一脚踩了上去,只听“咔嚓”一下,斗笠的边沿被踩了个稀巴烂,急得掉落斗笠的孩子眼泪和着雨水往下淌,嘴上直嚷嚷“赔我斗笠,赔我斗笠”。闯祸的小伙伴嘴一撇,顶着自己的小斗笠,溜啦。
洋芋、红苕到了开挖那几天,大人们在老屋背后的半山腰劳作,忙得不亦乐乎,可天公不作美,蘑菇状的乌云袭来,顷刻冒雨如注,只好躲在田埂旁边的柑子树岩穴缝避雨。一抬头,见雨雾笼罩的小路上急匆匆奔来一个头上顶着三两个斗笠、腋下夹着一蓬蓑衣的小不点,那是懂事的孩子给妈老汉送雨具来了。大人双手在嘴边合成喇叭状,对着娃儿喊道:“慢点,脚下把稳点哟,别摔到水田啦。”待娃儿跑拢,大人们来不及自己戴上斗笠披上蓑衣,却把娃儿脸上的雨水揩了又揩、擦了又擦。
斗笠和蓑衣还是乡下孩子的游戏道具。大人上坡干活去了,娃儿们心血来潮,抓起斗笠、蓑衣就跑进柑子林玩一种“黄泥巴仗”的游戏。蓑衣作为战袍,斗笠作为盾牌,在柑子林中玩得兴起,黄泥巴飞来飞去,童心飞扬,意趣盎然。可怜身上的蓑衣和手中的斗笠,被带着冲击力的黄泥巴弄得不堪。夜色向晚,炊烟升起,娃儿们才想起肚皮饿了,提着斗笠、蓑衣悄悄从后门溜进屋,把被损坏的斗笠、蓑衣丢在旮旯墙隅。斗笠、蓑衣是大人们知根知底的家当,弄坏了,又怎能逃过大人的眼睛呢。
大人们心疼斗笠、蓑衣,也明白乡下娃儿简单的快乐来之不易,便佯装生气说了娃儿一通。待娃儿们坐上老桌子把小脑袋埋进大土碗,把红苕稀饭吃得呼呼作响时,大人饿着肚皮,拿过破损的斗笠、蓑衣,找来备用的篾条、棕线默默地修补着它们,生怕斗笠、蓑衣也会在乡野的夜晚中痛得夜不能寐。
渐渐长大明白事理的我,有了对“斗笠崽儿蓑衣娃”新的解读,在内心里对斗笠、蓑衣的恩泽与护佑,一直心存感激。
(作者系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江津区作家协会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