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宁河边

版次:010    2025年01月06日

□余明芳

我年少的时候,曾想最美的人生,是在大宁河边某一个渡口不远处,有一座石墙青瓦的房子。

青石板的小路,连接着石板的院坝,连接四季歌唱的河流,也连接四季变换的青山。当所有人没有醒来,踏着星光和薄雾,去洗脸、担水、洗菜、捣衣……把一河闪烁的星光撩乱,任凭鱼儿在指间穿梭。

炊烟和太阳一起升起来。金色的阳光,金色的河;金色的木船,金色的渔歌。小小的码头上,有黄葛树和石头生成的凳子。等船、等人的过客,聊着冷暖悲喜。

小小的孩子,行走的第一个光脚丫,印在青色的、红色的、黄色的沙滩上。他避开母亲的目光,像一条鱼儿冲浪,河流就是他的天空,双手变成翅膀。

他像撒网一样,把绿底红花的被单撒出去又收回来,把洗净的衣物摊在大圆石头上。小小的孩子,睡在圆圆的卵石上面,河谷送来的风,像无字哼唱。暮色里,母亲忽然想起,敞放的孩子没有绕膝喊饿。

河滩上,卵石圈起的沙地,有大有小,可种豌豆和麦子,可种红薯和洋芋。房前种有一株金丝柳,燕子的剪刀在柳眉儿中穿行,告诉我又见春天。河水变暖,枯瘦的河岸即将丰满。

夏天来了,河沸腾了。被称作“船狗子”的船公,哪有什么羞涩,在险滩处噌地掉下河,一身黝黑的皮肤水都沾不上。

夏天的夜,既短,又藏掖着惊恐和莫名的期待。什么时候暴雨陡降,洪水连天遍地赶来?

没有洪水的夏天,是不完整的夏天。大水带着上游的泥沙和石头,一浪碾过一浪,咆哮着、冲撞着我们的生活。大水淹没了所有,没抢出的菜粮送给了水龙王。大人愁,细娃儿竟然乐。

胆肥的男人,撑着竿打捞财喜,蹚浑水打鱼。洪水恣意宣泄后静静消退,总会带走一些,也许是鞋子的一只,但也会留下些什么。

洪水席卷过的河滩,新添了些远古生物的化石、雨花石、宁河玉。彩虹搭起山和水的鹊桥,小小的孩子,并不惧怕,掀开一块石头,看昨天的螃蟹还在不在;提一只小桶,两三尺的竹竿,能吊一把把的鱼。岸边的浅水里,游着大水带来的鱼儿,太阳出来了,它们回不了家。

渡口寂静,河两边的人,吼起嗓子对话传信。河面上的吊桥、河湾里的水车、河岸上的栈道,如果想看你,再大的水也阻隔不了。

夏天的黄昏与黑夜,天作幕帐地当床,在大宁河边,一张凉席、一把芭蕉扇,大人聊着聊着、细娃闹着闹着,就进入了美美的梦乡。

总想去对岸看一看。秋天的大宁河变蓝了、变浅了,蹚着水就去。青色的绝壁上,各种灌木的叶子像花开放,杜鹃花一样的艳,火烧云一样的艳。坐在有些冰凉的卵石上,想日子里的忧伤。河边有焦有虑,惊天动地的眼泪与悲号,也不过河水的一朵浪花、一声轻嘘。

大宁河并没有一本完整的史籍。《山海经》中记录的宝源山、盐泉、药山,被当作过往的辉煌。广袤的大海、无际的星空,都没有史籍记载。大宁河边的日子,为自己而过。从容恬淡,读山读水,读风读雨。

这里的人、这里的自然、这里的内心,冷暖自知,悲喜自度。这里的人,是河的孩子。大宁河,是摇篮。

大宁河在冬天,变成翡翠河。浅水处的跳石露了出来。几艘精心打扮的船,载走了别人的新娘——妈妈的小姑娘。

如果有一天,能回到大宁河边。顺着青石板的路,去看水里的夕阳,想爹娘。席地而坐,道一声流水已带走一切,也曾追波逐浪。这世界并不需要知道我来过,但我的心里,永远淌着这条彩色的大宁河。

(作者单位:重庆市巫溪县政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