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明祥

酉阳龙池铺位于川黔湘鄂接合部，旧时边贸繁华，在老川东一带都有名。一条建于南宋末年的老场纵横南北，大青石铺了2里多。老屋就在这老场上。

老屋已不知几易其主。20世纪60年代初，父亲从好友手中赊下这两间木屋。一间我们住，另一间租给打铁的王氏父子。房侧篾席斜搭偏棚，棚内架炉安砧，打刀锤锄，加工农具，售予寨人。那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在老场响了很多年。

最小的弟弟出生后，我们有了四兄弟，龙池铺姚家数辈单传的历史结束了。父亲打算给每个儿子都建一间住房。20世纪70年代中期，他的雄心终于实现了——在老屋侧，向北延伸，连造三间木房。在老场上，五间大瓦房十分亮眼：“姚贤昌把老场都占完了！”

1949年，刘邓大军解放了酉阳，父亲投身土改，走上了工作岗位。“咱穷苦人翻身，就要翻个样子！”上面的人了解情况后，觉得父亲言之有理。新社会了，谁不渴求富裕生活？只要来路正，没啥问题！实际上，家中一摊子烂账，直到父亲退休才还清。

后来，父亲返乡务农，与母亲一道勤耕苦做。吃不完的苞谷全喂大肥猪。每年春节前夕，来拜年的领导，见火铺屋四壁挂满熏黑的肉块，无不啧啧赞叹。

那时母亲也落实了政策，我们兄弟中有人苦读上进，成为乡里第一个正规考上的中专生；有人勤劳致富，成为山寨第一个开解放牌的卡车司机。燕子堂前筑巢，喜鹊屋后唱歌，一派欣欣向荣。

父亲要我们珍惜这美好的日子，还要把五间瓦房分配给我们四兄弟。左右两边，按左大右小老规矩，依秩确认，每人一间。那么堂屋呢？堂屋在我们土家苗寨，一向被认为是居家的正脉。正在我们暗自猜测时，父亲突然语出惊人：“共产党和毛主席！”

我们吓了一跳。给共产党和毛主席分房？世间奇闻！但回顾龙池铺的历史变迁，我们先惊后喜，一致赞同。

父亲指挥我们，在堂屋正上方，端端正正地挂上了毛主席的画像，左右张贴红对联，堂屋顿时亮堂堂。老父亲左看右看，觉得妥帖周正，才满意地笑了。

在这间堂屋里，我们先后送走了老祖母、老父亲和老母亲。没了父母双亲，我们成了这世上没人惦记的儿子。节假日，几十口人团圆没了轴心，幸好还有老屋在，还有“老家”的念想。每年清明挂青、春节上坟，都要去老屋转一转、看一看。在屋前阶沿上，我们仿佛看到了矮小的老父亲，嘴衔长烟杆昂首翘望的身影；在火铺屋，我们又好像见到了驼背的母亲，倚门盼儿归的慈祥笑容……拖家带口千里奔波，不就是为了看这一眼吗？唯看这一眼，我们才心安劲足，有力量奔赴远方。

我们几兄弟天各一方，转眼白发。这几十年，家乡的变化惊人。两个弟弟在老屋附近建了楼房，迁了新居。我们曾经引以为傲的五间大瓦房，被遗弃在老场角落，蜷缩在新楼间，蓬头垢面。无人居住管理，没有烟火气息，老屋老得更快了。

难道就这样任它衰朽下去？新时代给了老屋新的生机。酉阳桃源新城建设，龙池铺成了近郊。境内有川湘公路、渝怀高速，还将新增重庆酉阳至湖南永顺的高速公路，包括酉阳至花田的快速通道，龙池铺将成为新城北郊重要的货物集散地。随着笔直宽阔的新城大道建成，龙池铺到国家5A级旅游景区酉阳桃花源不到5分钟路程。新村建设，使老木屋越来越少，整个老场只有龙池铺还有保存完整的老屋。唯其稀少，尤显古朴珍贵。

“如果，我们把老屋维修出来，在堂屋办农家书屋，楼上当作家史陈列馆，其他房间办成农家乐。这样不仅可以把老屋保护下来，还能把老屋精神传承下去。”一大家子人达成了共识，确立了目标，说干就干。请了工匠，更换朽柱、腐壁、破窗，盖上琉璃瓦，新通下水道，重铺阶沿石。目前修缮工程已竣工，其他各项工作也在积极筹备中。千年老屋旧貌换新颜，成为老场一道亮丽风景。

老屋是历史的见证，它必将见证新的历史，蕴含新的希望！

（作者系重庆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