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流

版次:010    2025年01月21日

□乐水

2016年初,我被抽调驻村扶贫。从石柱县级机关来到广阔的农村,视野一下子被打开,重拾封存已久的文学梦。

我入驻的是沿溪镇清明村。这个村位于长江南岸方斗山上,海拔落差达1000米,山高坡陡路难走,原有的两家煤矿因调整而关闭,资源优势不再,产业萎缩,逐渐转贫。为了精准制订脱贫计划,我开始走访全村贫困户。在大走访中,我意外地了解到,这里竟然有一条闻名于世的巴盐古道。它从长江边沿溪镇石溪口盐码头,一直通向湖北来凤。虽然隐于深山,曾经却是一条繁华的盐运大道。

我饶有兴致地收集整理盐道资料,最初的想法是助力“旅游精准扶贫”。古道早已废弃,我请人将上面的荆棘和杂草清理干净,并上上下下走了三次,沿途收集整理了大量文物和民间故事。我给这段古道取名“巴盐天梯”,还整理出版一本书《盐道记忆》,配合村委维修盐道800米,成为“千野草场”景区的登山健身步道,吸引了无数游客。

清明村有“桃花洞”和“清明洞”两股大泉水,汇集于咸池河,注入长江。走访中,一位老农告诉我,咸池河曾开采过井盐。

我找到盐井原址,发现这里至今还冒着咸水,当地牲畜、野生动物,常跑到这里饮用。这口盐井什么时候开采过?规模有多大?已经无人知晓,只有一句流传至今的“言子”:“咸池河出盐,饿死云阳三千人。”

这句“言子”是怎么来的?我探访了石柱县境与盐有关的地方,试图追寻巴人逐盐的足迹。

殊不知,我从“盐道”闯进了“盐流”。

在与咸池河相邻的王场镇,我发现了一口名为“摇福井”的盐井。在与村民交谈时,一位王姓老汉突然冒出了一句“言子”:“摇福井出盐,饿死云阳一县人。”之后我还发现,在中益乡的“盐井村”、黄水镇大风堡的“茶盐坪”,民间同样流传着与云阳有关的那句“言子”。

我顿生疑问:“为何石柱古代井盐的开采都跟云阳过不去呢?”为揭开这个迷雾,我查阅了历史档案。

《石柱厅志》(清乾隆年间编纂,道光年间编修)“田赋志·盐鹾”记载:“厅不产盐,旧配云安厂水引一百八十八张,岁课银六百四十两一钱四分,外征硃力银一两三钱一分六厘。乾隆三十六年,滋生日繁,流寓日多,口食不敷。同知王萦绪请增犍为厂水引四十张,岁课银二百五十二两;增云安厂水引二十张,岁课银六十八两二钱四分。”这段记载清晰表明,清乾隆年间,石柱不再产盐,而是从云阳、犍为县引进。我找到了石柱与云阳的联系。

通过进一步查阅,我发现,云阳县是古代“盐都”。云安盐场,自汉代以来,有两千多年的大规模开采史,仅在明朝末期因为战乱而停顿过一段时间。

关于石柱盐与云阳盐,我能找到的就是这点记录。

当然,还有很多历史迷雾,至今没有揭开,或许已隐入历史长河,永远没有谜底。那么,我大胆地推测,或许云阳盐业停顿的这段时间就是石柱井盐开采的鼎盛期,不然,石柱民间何以有那一句独特的言子?而那些认为石柱县境没有盐业历史的学者,也因为有这句“言子”和盐井遗址,而打上一个问号。

我开启了一段探寻“盐流”的新征程,跟我的祖先巴人一样逐盐奋进。这是一段滚烫的经历,一段探寻之旅,更是一段文化之旅,一路芬芳,惊喜连连。

我不经意间走进了“巴盐”这座文化的宝库。

父辈告诉我,他们就是从石柱县长江边,把自贡盐巴转运到湖北来凤,他们走的就是古代巴人开凿的巴盐古道。我的父辈经历过的盐运业,持续时间长,抗战时期最为兴盛。那个时候,盐巴多来自自贡的面盐,本地盐巴逐渐枯竭。那段时间,我也循着父辈的足迹,走遍了石柱巴盐古道,一直走到湖北来凤。文友们为此取了一个响亮的名字“重走巴盐古道”。

不知不觉中,走盐道就走了八年,越走越喜欢,越走越感觉沉甸甸的。

2017年后,我创作了三部小说,都融入了巴盐古道的历史文化。有石柱当地学者撰文称我为“巴盐古道卖盐人”,我给自己的定义则是“巴盐古道守望者”。

“盐流”,不是我美丽的邂逅,而是流淌在我身体里的血液;“盐流”是土家族人的心灵家园,潜入细胞、发自肺腑。

我徜徉在“盐流”中,感受巴渝文化的精美绝伦,感悟中华五千年文化之精深博大。我融进“盐流”,和祖先对话,才有了三部小说的问世,有了灵动而别样的人生。

(作者系中国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