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辅导课教室：九龙坡区杨渡村社区会议室

○辅导课老师：九龙坡区人大代表、政协委员

○辅导课学生：残疾人王玺

“重庆人就像那黄葛树一样，天干要活，水涝要活，纵然置身于悬崖峭壁之上，撑开石缝缝也要活……”“停！”雍其华打断了王玺的表演，他拉长声调，示范了一遍，将“也~要~活”三个字重重砸在王玺面前，“你听懂没得？”

王玺低着头，不说话。

1月24日上午，龙年的最后一个周五工作日，九龙坡区杨渡村社区会议室，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对残疾人王玺的辅导课在这里进行，辅导课已经进行了半年，这是第26课。

一个特殊的课堂组合

辅导课上，坐在王玺面前的是一个特殊的组合：九龙坡区人大代表、区曲艺家协会主席雍其华，九龙坡区政协委员毛铁、王彦，杨渡村社区书记吴锏。从2024年7月12日第一堂课开始，这个组合风雨无阻，一直未变。

王玺是九龙坡区政协委员毛铁在街上“捡”的。去年5月，两人偶然在街上遇到，获悉王玺的生存困境后，毛铁决定帮他一把，根据王玺的兴趣爱好，联系了区曲艺家协会主席雍其华教授王玺表演评书段子，希望以后能通过抖音直播增加一些收入。

“千里广大大重庆，彭山秀水山水城，云阳酉阳昔火炉，一派荣昌辞雾都；永川南川汇合川，黔江綦江拐垫江，江江江津飞双桥，川川川上人长寿……”这是王玺这段时间新学的贯口，贯口讲究吐字清晰、一气呵成，这对于因脑瘫口齿不清的王玺来说难度很大，说快了有些含混不清。雍其华时不时让他停下，教他把握节奏，哪里要慢，哪里要快，哪里要停，根据王玺的发音特点，以及他气息较正常人短的缺陷，为他一点点设计节奏。

这是场艰难的学习，这对师生组合都是在最难处动刀。讲评书首先就是要口齿清晰，但王玺明显吐字不清；表演要眼到手到心到，王玺有斜视，眼神不可能灵活。好在一个悉心教，一个努力学，一点一点抠，已经坚持了半年。雍其华说，“可能还要学习两三年。我的想法是坚持每周给他指导一下。他以后上了直播，直播上有什么情况，有什么不足，也要给他指导沟通。”从7月份到现在，每周五一次课，雷打不动。

说着说着，王玺笑场了。“你刚才笑了，为什么笑？”雍其华问。

“我笑自己，永远都达不到理想的状态。”王玺回答说。

“咋可能一来就达到很高的水平，这个靠日积月累。你练一次，就比上次效果好。你把以前的视频拿出来，肯定现在比以前好得多。”

从最开始的糟糕状态，到现在王玺已经能够登台表演。他先后在九龙坡区交通茶馆的“月月故事会”两次登台，还在街道、社区的活动中进行表演。报酬不多，两百三百，但这是王玺实打实靠表演挣到的钱。

复习完新段子，又把以前的老段子翻出来复习。一段《重庆精神》，说到“天干要活，水涝要活，纵然置身于悬崖峭壁之上，撑开石缝缝也要活……”雍其华叫停了王玺，郑重问他：“听懂没有？”

关于活与不活，王玺难过地对几位老师说，“我目前的生活状态，我的环境，如果我挣不到钱，只有死路一条。”

一次惯常的心理辅导

这不是王玺第一次说这种话。事实上他的消极情绪已经持续了好几年。

因为身体状况逐渐恶化，他站不起来，只能坐轮椅出行；颈椎出了问题，压迫全身都痛；现在肛周也出了问题，坐都坐不稳。他说亲戚朋友没人关心他，除了父亲，但现在父亲也心梗住院了。

“我就只有死路一条。”王玺又重复了一遍。

“这个事情你想多了。”参加辅导的区政协委员王彦马上接过话，“第一你饿不死，现在勤快的人哪有饿肚子的？毛老师也好，雍主席也好，我们商会也好，都一直在帮你。”

听上去很撕裂，但这是这堂课的第二个内容——心理辅导。由于王玺的过分悲观，对他的心理疏导一直在进行，几乎每堂课如此。

这是一种矛盾的状态。王玺一边在学着评书，想要开启新生活，一边又向相关部门反映，希望自己能免费进养老院或者福利院，提前躺平。

“这怎么可能，他才38岁。”毛铁告诉记者，王玺喜欢玩游戏，“医生让他多活动颈部，少玩游戏，他要现在躺平，身上的病会更多。”毛铁经常两三个小时地与王玺电话交流，倾听他家里的矛盾，心里的烦恼，充当王玺的垃圾桶。

心理疏导在继续。王玺希望有人能出钱，先帮自己解决颈椎问题，颈椎压迫神经，全身都不舒服。政协委员王彦给他做了个分析，认为应该从易到难，一步步来解决。“上次你说了有肛周脓肿，我马上联系了西区医院、友方医院、恒生医院，都表态可以去住院手术，医药费、护工费，都由我们承担。这个手术比较简单，几天时间就能解决，然后你就可以长期坐了。但是如果不处理，容易形成瘘管，那损伤就更大。”

对于颈椎问题，王彦告诉王玺，这需要咨询骨科和神经方面的专家。接下来，王彦花了半个小时，详细给王玺分析手术的利弊，并承诺春节后先找医生评估。

一个集体的努力方向

说到最后，王彦拿出手机，给王玺看照片。那是王彦公司的会议室，他决定装饰一下，用作王玺的直播场地。里面设备齐全，照顾到王玺视力不好，还有个大屏幕作为直播屏幕。

说到直播，王玺有些丧气，觉得从拍、编、发都是自己一个人做，没有技术团队支持，现在流量也很差。王彦反问他，“抖音上绝大多数人都是自己一个人做，你为什么不行？又有谁的流量是一来就高的？”

“黄国富连手都没有，靠两只脚刷手机，人家直播有六万多人，他的流量怎么起来的？那也是一场一场攒出来的。你至少两只手是正常的，嘴也挺能说，你条件比他好得多。”毛铁在旁边鼓励。

雍其华告诉记者，“我们一起商量，准备春节之后让他上直播。现在为啥给他编排很多段子，就是让他在直播里，时不时演个段子，增加吸引力。他现在低保和补助每月有900多块钱，这是政府给他的兜底，如果通过直播能再增加一些收入，他就能实现自食其力。不能老是找这个赞助那个赞助来过日子，他这么年轻。”

雍其华对王玺说，“现在都是打基础的阶段，你要多发视频，不要怕没有流量，不断发视频作品上去，有了一定基础之后，我们方方面面再来推一下。”

杨渡村社区书记吴锏也是每次课都陪在一边，他告诉记者，王玺在社区住了十来年，之前因为各种问题不断与人发生矛盾，居民对他的观感很不好。自从开始上了“辅导课”，有了一个目标之后，他整个人都变了，“虽然还是有很多怨言，但他会跟我们社区交流，跟政协毛铁委员交流，不再到处去闹。”吴锏介绍，王玺还有个比较高的期望，希望能够参加九龙好人的评选。“2025年，他会先去参加九龙街道的好人评选。他已经去过好几个街道演出，他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让别人看到他的转变，改变对他的印象。”

吴锏说，社区对于王玺的照顾其实已经做得很不错，逢年过节都要去慰问他，帮他提供上课场地，并给他联系演出，各种街道、社区活动都会把他叫上。“在政策范围内，他能享受的社保、医疗保障都享受了。我们可以在政策允许的范围内进行帮扶，但不可能全部管完，社区也有几个残疾人，大家都自食其力。关键是他自己能找一条路走下去。”

王玺的抖音“玺哥说事”上，他新近发了一条视频：相约2025，你若不弃，我将继续。视频的配音是：“当你觉得这条路很艰难的时候，一定是上坡路。”

新重庆-重庆晨报记者 廖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