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永蓉

近日，《人民日报》一篇《如米苔花也争春》的评论文章发表，巫山县曲尺乡无手创业青年彭军的励志故事，再次引起了不少读者的关注。

“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在袁牧的诗词里，苔花如米，处阴湿之地仍向阳生长，高贵如牡丹，热烈绽放。寥寥数语，无须多言，你定能读得出苔花倔强与顽强的生命力，定然看得见自强不息逆袭命运的缕缕微光。

“折翼天使”彭军在长达27年残缺的命运轨迹中，仅凭幼小孱弱的身体，如苔花般挑战命运的残缺，一路涅槃逆袭，不断冲破笼罩命运上空的阴霾，向阳而生，活成了一束光。

1

一场意外，5岁幼童突失双臂

1998年一场意外，让5岁多的彭军突失双臂。自此，彭军的童年不再天真活泼。

“正月初四那天，我爸爸妈妈在帮舅舅家摘柑橘，我好奇地爬上了田坎边乱石堆上的变压器箱……”32岁的彭军用两只突兀的断肢推了推鼻梁上的近视眼镜，每每回忆起那一段生死历程，仍可感受到他内心深处的隐隐痛楚。

事发当天，彭德贵两口子只见高压电箱一阵电光火闪，知道是儿子出事了，后背有疾的彭德贵从田坎跳下飞奔而至，儿子已被电击昏厥，飞出数米，一双稚嫩手臂连肉带骨被烤得焦煳，惨不忍睹。两口子赶紧抱着彭军奔向曲尺码头，乘船赶往当时的老城住院部抢救。可医疗费用成了大难题，后来在亲朋帮助下，总算进了医院急救室。医生查看伤情，当即诊断需要做截肢手术。

面对再一次的绝望，两口子无法接受儿子从此就要落下终身残疾的命运，坚决不同意签字。半月之后，终因病情恶化，彭军彻底失去了双臂。

截肢后的彭军，表现出超出常人的冷静与懂事，他不哭不闹，默默地看着爸爸妈妈为了照顾自己一天天衣不解带、夜不能寐。为筹集医药费，爸爸求助无门，四处碰壁，以至于最后崩溃得患上了严重的精神病。妈妈王孝英一边照顾他，一边还要照顾生病的爸爸，每天背着爸爸，牵着彭军上下楼取药换药。彭军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定要乖，要坚强，不要让妈妈看见自己流泪”……

“妈妈，我感觉铺盖里是湿的。”手术后的第五天半夜，彭军的伤口崩开，主动脉血管破裂，冲天的血柱吓得王孝英抱起彭军一跃而起，呼喊医生输血抢救。彭军晕厥过去，血浆袋里的血液一滴未动，医生试了很多方法都无济于事，已然选择了放弃。王孝英抱着儿子心如刀绞，她不能就此放手，她要从死神手里再一次夺回儿子的生命。她找来几个输液的瓶子装满热水，放进彭军的被子里，然后一边喊着儿子的名字，一边用双手不停地搓着彭军的全身，一遍又一遍，直到天明，血液终于开始流动了……

生命的坚韧，终能于残缺的偏锋处创造伟大的奇迹。彭军再一次与死神擦肩而过。

2

“别人能做到，我也可以！”

“别人能做到的，我也可以！”

这是彭军来自灵魂深处的呐喊，这是多年来一直镌刻在骨子里的倔强。

半年后，彭军出院回到家里。他想再回村里的学校上学，看见他残缺的双臂，老师婉言拒绝了。同龄的孩子们嘲笑他是“无臂将军”，彭军的自尊心一次次被戳痛，每次妈妈都拉着他说：“我们已经这样了，没得办法。军儿乖，你要坚强。”

彭军变得越来越沉默。

一天，彭军从睡梦中醒来，发现妈妈没在身边，他到处找，以为妈妈不要自己了，很伤心，后来哥哥告诉他妈妈陪爸爸去宜昌治病了。彭军独自一人来到阳台，默默地流泪。爸爸因自己急病了，妈妈因自己累倒了，家里因自己更穷了，看着眼前的一切，不满六岁的彭军心里很自责，他觉得自己就是家里的累赘，他想尽力减轻家里的负担却无能为力。他心里有一个奇怪的想法：也许从阳台跳下去，从此家里就不再有负担了。幸好，哥哥彭斌发现了弟弟的异样，拉着他的手说：“你死都不怕，还怕活着吗？”两个六七岁大的孩子抱着哭了。从那一刻起，彭军心里有了一颗光的种子，他要好好活下去，长大后照顾爸爸妈妈。彭军以常人无法想象的速度，在命运的锤炼中成熟心智。

不久，县城一位盲人找上了门，说愿带着彭军外出卖艺为生。彭德贵两口子想到家徒四壁，儿子跟着出门讨生活也许还有条活路，于是就答应了。就这样，六岁不到的彭军本该过着在校园里追逐嬉戏、在父母的呵护下撒娇卖萌的日子，却已踏上了漂泊流浪的沉重旅程。离别时，没有行囊和送别，只有母亲躲在角落里的剜骨之痛。流浪时，没有呵护和拥抱，有的只是深夜躲在角落里默默流泪，梦里喊着妈妈的名字，他想回家但不能。

彭军跟着队伍，从宜昌辗转于武汉、广州、上海等地，长则三五月，短则三两日。凭着常人无法想象的坚韧与倔强，他学系鞋带、学扣纽扣、学穿衣吃饭、学洗漱收拾。别人三分钟就能完成的动作，他需要花三小时反复练习上百遍，哭过、气过，终于他有了生活自理能力。

14岁那年，彭军接到家里电话，说妈妈生病需要手术费。他向同行借了三千元打算寄回家，可对方虽识字但眼睛看不见，彭军眼睛看得见但不识字。两人来到邮局汇款不会填信息，只好找陌生人帮忙填写，结果汇到家的只有三百元，其余的被陌生人骗走了。彭军最后做了个大胆的决定：回家，读书。

3

“折翼天使”亦能温暖如光

14岁的彭军，算是从命运的泥沼里盛开的一朵奇葩。八年的流浪几乎历经了人生所有辛酸屈辱，让他幼小的内心无比强大，他有了自己明确的目标——要读书写字、做生意改变命运。

2006年是彭军命运的又一次转折点，他终于回到了梦寐以求的学校，14岁的他是一年级的大男孩。在人群中，对于失去的双臂，他再也不戚戚于怀，他废寝忘食地练字，他以嘴当手、以树枝为笔、以大地为纸，天天练，短肢磨凹了槽，最终练出了一手好字，曾获全市书法比赛三等奖。他如饥似渴地学习，2018年高考，为了证明“我可以”，他毅然放弃了专为他而设的延长30分钟考试时间的绿色特权，并如愿考上了电子软件技术学院。

重返校园的彭军一扫过去的阴霾，他自信阳光，成了同学们当中的一束光。大学期间，他学电脑操作，学手机操作，参加各种社团活动，参加乒乓球、游泳等体育比赛，通过各种义工活动送爱心，参加创业路演……其间，彭军的交流能力越来越强，特别是他讲自己的故事时，总会成为同学们眼里的楷模。

一晃到了毕业的时间，彭军放弃了一家大公司抛出的橄榄枝，选择回家乡巫山就业。彭军说，我只想离父母更近一点。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彭军回乡求职并不顺利，多次碰壁之后的他越发强烈地认识到，自己开公司会更利于发展。说干就干，经过一番准备，他在巫山县残联对面开启了自己的第一家公司“残之梦”，线上专卖巫山农特产品，招聘了30多名残疾人。

创业之路并非一蹴而就，因缺少经验，他的第一次创业梦想遇到了瓶颈。2023年，他和哥哥重新梳理发展思路，哥哥是巫山县脆李种植能手，他自己则擅长电商营销，于是两人决定转型做家乡脆李后续产业。兄弟齐心，其利断金，这年销售脆李收入50余万元。目前，兄弟俩已发展脆李种植500余亩。

“无论如何，电商我是一定要做起来的。”彭军坚定地说。彭军组建了两支较成熟的直播团队。一支驻巫山，为脆李专卖作准备；另一支游走全国，专做各地农副产品销售。

在彭军的创业舞台上，他不断出彩，曾获中国国际大学生创新大赛(2023)金奖、全国高校毕业生基层就业卓越奖，还获得了“感动重庆人物”“年度感动永川人物”“重庆市2021年度精神文明建设先进个人”“重庆市首届残疾人十大榜样人物”等荣誉。

“我从小得到了很多人的关爱，才能走到今天。如果我的故事能帮到别人，也算有意义。”彭军回忆自己一路走来，无限感慨。

透过彭军那被岁月浸润略显成熟的面容，笔者不禁想起一句话：生活吻我以痛，我愿报之以歌。内心有爱，向阳生长，如米苔花也会绽放如春，“折翼天使”亦能温暖如光。

（作者系重庆市巫山县作协会员 图片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