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故乡的河起个名

版次:010    2025年01月27日

□梁晓丽

河的发源地在凤凰山脚下,至于什么时候有了河,我们不知,祖先也没记录下来。关于河的名字,有各种说法,有的叫甘坝子河、有的叫下河坝……其实河并没有名,只是村民因为好记,就把流经家门前的那一段,用离河近的院落命了名。

1儿时的记忆

我家离甘坝子河很近,很多快乐的儿时记忆都藏在河边。这段河长不过200米,最宽处四五米,临河而住的人却多。凤山、骑龙、石船,三个村庄还没合并时,河是石船和骑龙的分界线,河东属骑龙,河西是石船。我家在石船,湖广填四川的祖先把落脚点选在离河不远的梯田旁,从此枕着河入睡,一月月一年年。

我对河最初的记忆,是三岁时跟母亲去河坝洗衣。那年腊月,母亲背着麻布罩子、铺盖面子和床单,我跟在后面。走过一截青石板路和两根田坎,下一段陡坡,河像大地上裂开的一道又深又长的口子出现在我眼前。河床乱石堆砌,清冽的河水像无数小脚丫撒着欢向前奔。至于到哪里去、去多久,母亲不知,我更不知。

母亲洗衣服的地方,就是甘坝子河。母亲说:“小丽,去甘坝子河洗衣服了哟。”我就会屁颠屁颠跟着走,为此没少挨打。来到河边,母亲严肃地给我立下规矩——不许一个人去河边。我仰起头,问她为啥子。她瞪了一眼:“不许去就是不许去!”

河上面有一座石桥,听老辈人说已有上百年,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桥。桥下长石条撑起四块石板做的桥面,下面有一块天然的大石板,有上百平方米。河水流过时形成天然水滩,露在水面上的石板,光滑平坦,是方圆几十里洗衣的好地方。

2凶猛的河水

河水穿过石桥,淌过麻老娘滩滩、下河坝,拐几道弯,欢快地朝杜家坝奔去,最终与发源于雀儿坪的苎溪河相遇,一起来到天仙湖,再汇入长江。河水世代在山间奔跑,没想过最终会成为长江的一员,更没想过它们中的一部分会留在村庄,滋养万物,同时也给村庄带去灾难。

我家屋前有条小堰沟,每年夏天涨洪水时,父亲就睡不着觉,出去修筑河缺,打开堰缺、田缺,把大水引出去。有时忙忘了,不管雨多大、多晚,父亲都会打着手电,披蓑衣戴斗笠出门。每每此刻,我们都为他揪心,直到大路上有一道电筒光穿过又大又密的雨帘,照到木门上,才会松口气。

20世纪80年代的那场夏季洪水,至今想起都让我后怕。那天,乌云密布,像黑锅盖压在村庄上,让人喘不过气。闪电一道道划破天空,雷声如密集的鼓点,风带着卷在天井院子上空疯狂地扭动,豆大的雨狠狠敲打在瓦房上。我家正在修红砖房,二楼的单砖墙才修了一半。

肆无忌惮的河水冲破河堤,被冲垮的红砖墙,倒塌打断了水泥板。母亲正在水泥板下舀水,她怕雨水把新房子淹了。“喀嚓”,天崩地裂,水泥板断掉的声音压垮了村庄,压在母亲的头上。与此同时,母亲揪心的哭喊声,从红砖墙下传来,牵动着村庄里的每一个人。当父亲从水泥板缝间把母亲背出来时,我吓傻了,我看见母亲头上鲜红的血水。

那晚电闪雷鸣,一次次把村庄照亮、炸醒,瓢泼大雨泼在青瓦房上,上了年纪的老人都说,这是龙王发怒了。母亲运气好,只受了一点皮外伤。凤凰山的林老头,就没那么幸运了。

林老头也和父亲一样披蓑衣戴斗笠,在河边筑缺。雨是半夜来的,他打着手电,刚走到河边,天空中划过一道刺眼的闪电,紧接着轰隆隆的雷声像要把村庄震个底朝天,借着闪电的光亮,林老头看见洪水像猛兽向他扑来……

3给河起个名

被河水带走的,还有我的三爷。那年夏天,十多岁的三爷和一帮伙伴去河里洗澡,在麻老娘滩滩,长得又帅又聪明的三爷却再没爬上岸来。老人们说,是麻老娘带走了三爷。那以后,麻老娘滩滩成了禁区。娃娃们在学会走路后,大人就要叮嘱不能一个人到河边去,更不准到麻老娘滩滩去。

河不发怒时,就像德高望重的老人,常年守着村庄,打着盹、唱着歌,讲着它的故事。我喜欢听它讲,只要回家,就要去河边走走,听它静静流淌的声音,和它说说在外的疲惫与欢乐。

故乡的河,是丝带,是动脉,是住在游子心上的乡愁。然而,它没名没姓上千年,总让我忧虑,老想着要给它起个名,让走出去的人们记着回家的路,让他们知来时、晓归处。

(作者系重庆市万州区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