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留火种

版次:008    2025年02月05日

□马卫

20世纪70年代的农村,家家穷得舔灰。我父母身体孱弱,劳动力不好,挣工分困难,加上兄弟姐妹多,更穷。“有钱无钱,都要过年。”年夜饭还得吃,岁还得守。

吃了年夜饭,既无电视看,无收音机听,更没有报张杂志可读。那时候的农村,绝对是文化荒漠。一家人只好围着烤火守岁,摆龙门阵。可是,我们都小,能摆龙门阵的只有我爸。他没读过书,只是几十年来听了些故事,年年除夕夜就翻来复去地讲,当然没味。但是还得听,因为守岁要把时间“打发”过去。

因为穿得少,冷,不烤火绝对不行。烤的火当然不是现在的取暖器,那时我老家黑水凼连电都不通,哪来取暖器?也没有焦煤、无烟炭。乡坝头的农民,只能烤柴火。有的地方,全是坝子,像我二姨家,柴都缺,火都烤不起,还要造孽些。

黑水凼有山有水,有柴烧。因为不准砍树,大部分是草草柴、枝枝柴、叶叶柴。每年放了寒假,我和哥都要上山挖树疙蔸,大大小小要挖几十个垒起风干,专门在过年时用。树疙蔸经燃,一个能烧几个钟头,当然一般不是明火。除夕那晚还要选最好的树疙蔸——柏木的,或松木的,火舌有种清香,闻起安逸,让人心旷神怡。

那时农村没有钟,也没有表,所以守岁也是估时间,什么时候交夜,城里人叫圆钟。熬不住的就早睡。如果守岁饿了,可以烤红苕、洋芋或玉米馍吃,当然最好的是冻糕和叶耳粑,叶耳粑在黑水凼叫菜扁子。但后两样大人限制,要用筲箕装好放在柜子里,有时还上锁,怕小孩子偷吃。因为缺粮,更缺酒米(糯米),冻糕和叶耳粑做得少,要拿来待客的。这也是句农村俗语:忍嘴待客。这个词估计现在的小孩子,听都没有听说过。

即使全家人都熬不住了,要睡觉,这火也不能熄灭,必须保持到大年初一早上——留火种。这个过年习俗,不知现在还保留没有?

相传,以前我们那儿因为穷,棒客(土匪)极多。到了大年三十那晚,也有的棒客想趁人们麻痹时捞一把,当然是在夜深人静、人人作梦的时候。过年家家都有点粮、有点肉,棒客早算计过。但是看到有火光的人家,棒客就不上门,因为有火便有人,有火人可能没有睡觉。棒客劫物不伤人,除非万不得已,危及生命时才动刀动枪。好多棒客本来就是穷困潦倒走投无路的农民,只是业余客串一下,并非职业,所以哪会动不动就拼命、杀人的?现在的好多影视剧在演棒客时,都脱离了生活真实,以为杀得越猛、杀得越狠、血流遍地、尸体成堆才真实,大错特错。

大年三十夜留火种的习俗,在黑水凼一代一代地相传。但从我有记忆开始,棒客早绝迹了,留火种或许就是个习惯。

我想,留火种的故事,或许是大人编的。但是,那时的房子都是穿架结构,竹木或土木建材,通风透气。保持火种,也就保持了室内温度,让一年四季劳碌的农人,在大年三十晚有温暖,才是最真实的需要。

或许保留火种是种心愿,新年能红红火火,过上好日子。

(作者系重庆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