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10 2025年02月10日
□王小鸥
成都的冬天,今年很冷,浅蓝色的天空亮着银色的光团,瓦上晶莹剔透的冰凌与之交相辉映,一条清冷的小巷单独收留了我。巷子的两旁,林木匀净还有绿意,铺面五花八门,每家都塞满了心事,是他们和我的心事。远处的河水公园,飞来几只白鹭,它们盘旋在天空,无意间划伤了我的孤苦。这冬天里的精灵,白纸折叠出来的飞翔梦,勾起我对时光的追忆。
1
寒风凛冽,肚子受凉有些坚持不住,情急之下,我冒失地进了一间发屋。“有卫生间吗?”其实在推开门的刹那,我就发现了左角处隔出来的袖珍小屋,经验告诉我,那就是我要找的地方。出于礼貌,我还是问了问起身迎接的店主。
“有,进来嘛!”声音轻柔温婉。一位年轻的女子,起身笑着。我径直奔向卫生间。“哦,大哥,灯在右侧,自己开哈!”女子又追着添了一份热情。
出来后,我才发现这间不太宽敞的发屋在装饰上很用心,暖暖的米黄色点缀着缤纷的花瓣,空调、毛巾消毒柜、平躺式洗头床安放整齐,座椅和墙壁上的镜面整洁,地面也不见多余的杂物,靠墙的角落还有两盆开着花朵的倒吊金钟,整个屋子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喝杯热茶吗?自己用甘蔗和桂圆红枣熬的,没有加糖。”女主人笑靥如花。
平时话多的我,木讷笨拙地点着头。
“加糖吗?”
“哦,不不,不加!”
“其实我是不加的,怕客人需要!”她从沙发上起来,招呼我坐下来慢慢喝。
此时,我才听见屋内还有轻声播放的歌曲。“没有承诺,却被你抓得更紧,没有了你,我的世界雨下个不停……”
这首歌曲《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你》,是我再熟悉不过的了,35年前的拉萨往事又历历在目。
2
那是一个落叶的黄昏,正如我逐渐枯萎的情绪。那时,西藏通信落后,与内地朋友交流主要靠书信。枯燥的生活,更加渴望有亲人倾诉,但最该来的书信,已经连续两个月没有盼到,我像个病人一样,身体一天一天被掏空。
出了居住的大院,漫无目的地行走在金珠东路上,到了河坝林,街道更加冷清僻静。正当我想要返回时,突然流行歌曲《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你》在耳边响起,我止步在“小红发屋”的门口。
“理发吗?请进来坐嘛,外面风大!”招呼我的女子二十来岁。在拉萨,季节交替时风沙很大,紫外线又强,眼前这么水灵漂亮的姑娘,很难遇见。我想,对于一个寂寥、孤单的人,这间发屋应该是上天赐予的吧。
“我才开不久,妈妈和哥哥在市场卖菜,我不喜欢起早贪黑,也不喜欢喧闹嘈杂的环境。”她很有趣,直白和真诚让我感动。
“你应该算是第十六位客人,我收费不贵,剪洗吹一个流程下来大约半小时,10元钱就够了。手艺不满意,以后你就不要来了。还有,卫生方面请放心!”她话很多,不由得让我联想到信里的她,每封来信都会迟到,而且面对我信中六七页的内容,她的信从来不满一页,这极不公平的情感交流让我懊恼。眼前这位姑娘,分明是一只单纯且欢快的小鸟,说起话来叽喳个不停。也许是我过分炽热的眼神,让她脸上泛起了红晕,扭头停在一旁低头不语。
她理发的手艺好得让我吃惊。她不急不慢,像是在做一件精细的艺术品,她的手似兰花,唇如桃红,眼睛清澈透亮,口里像是含有仙气,理完发后顺着颈部反复吹上几口,我浑身舒坦。
3
后来去的次数多了,我才知道她叫小红,重庆忠县人,家里还有个弟弟要读书,她和哥哥只能辍学挣钱,帮父母供养更能读书的弟弟。
不久,她的发屋几乎被当兵的“承包”了,当然他们都摘下帽徽和领章,军人是不允许在外面理发的。每到周末,门外的长凳就没空过,有的直接坐在旁边的石头上,明知可能要白等一天,但就是不愿离开。
小红天天都希望见到我,每次见面,她脸上都会泛起红晕。在我的记忆中,她从没拒绝过我的邀请,偶尔晚上还会陪我到“雪域歌舞厅”或“迎宾馆”去跳舞。我的办公室和住宅区她都去过,每次她都主动帮我把寝室收拾得干干净净,包括我的被子和放在床下的鞋子、衣物。家里的吊金钟和海棠花经她护理后,长得花繁叶茂,战友们无不称好。
交往大半年,我一直沉浸在美好的时光里,当然也想过很多,正是因为想得太多,那句话一直憋在心里。我没有发现她的哀怨,忽略了她的多次暗示,当我醒悟时,她已接受了一位汽车老兵的追求,一切都终止于她妈妈病重那天,而我恰恰去了成都出差。
4
“没听说吗?梦境往往破碎在高潮时。”发屋的女主人一句玩笑话,把我拉回了现实。
“人生嘛,总是在不断取舍,也许她就是山中的一朵花,你是偶然路过,她并不属于你。无常才是常态,要学会忘记,随遇而安,伤得最深的往往是自己。”她像个哲人,几句话让我沉默不语。
从拉萨河到了河水公园,人生的列车早已驶过了进站口,我的怅惘和寻找有些自寻烦恼。而今在这间发屋的美妙相遇让我明白,生活总会在不经意间给予我们温暖与慰藉,那些看似平凡的瞬间,或许就是我们心灵的港湾。它们如同岁月的灯塔,在人生的长河中闪烁着温暖的光芒;又似河畔的蜡梅,留在记忆里朵朵迎霜开放。
(作者系《西南作家》杂志社执行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