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人的相见

版次:011    2025年02月10日

□李晓

一些至亲至爱的亲人离开人世以后,我常常凝望夜空的星星,感觉那是他们依然在俯瞰人间亲人的眼睛。或许是这种心心念念,我时时在梦里与他们相见。

父亲去世以后,有次他在我的梦里出现:父亲抱着一个长长睫毛闪动的小孩,我问这是哪家孩子。父亲回答:“这是你的孙子啊,我当曾祖父了。”父亲哈哈大笑。我被父亲的笑声惊醒,心里突觉难受起来。那年秋天,父亲因为突发脑梗,在医院昏迷半个月后,没留下一句遗言便隐入尘烟。我知道父亲生前最大的遗憾,就是没看到我的儿子结婚成家。这梦里的情景,算是对父亲也是对我的一种心理补偿。

或许是因为我们有这样一种心理,总觉得我们的亲人,放心地在那儿,当这个世界的其他人放弃了我们,最后还有亲人筑造的堡垒,在为我们做着顽强忠实的抵挡。所以每当我不小心或得罪疏远了一些人,我就要战战兢兢反反复复解释,仿佛一旦离开了他们,我的生活重心就要失去平衡。

还有这样的时候,我们往往把最坏的脾气最难堪最丑陋的一面展示给亲人,让他们难受。杨澜采访周国平时曾这样问过:“为什么我们都把好脾气留给外人,把坏脾气留给我们最爱的人?”周国平诚恳地回答:“我也常常犯这个错误。”周国平还说,对亲近的人挑剔是本能,但克服本能、做到对亲近的人不挑剔是一种教养。

父亲还健在时,我与年迈的父母相处也很少了,有时还要以各种理由来搪塞敷衍。有天我告诉父母,我第二天要回家吃饭。母亲半夜摸索着起来用蜂窝煤炉子咕嘟咕嘟炖腊肉,结果第二天我却去一个朋友那里喝酒吹牛。一直到晚上八点多,母亲才小心翼翼地打来电话:“儿啊,你忙完了么?我和你爸还在等你回来吃饭。”我当时喝得正酣畅,对母亲说:“回不来了,我在接待一个重要客人。”母亲连声说:“好,儿啊,客人比我们重要。”我嘴里说的这个客人,是一个平时喝酒吃肉、闲吹风花雪月的人。

记得有次我去东北,一路上,火车摇晃,大雾弥漫。一个邻座的东北人,在哼唱一些思乡的歌曲。我正就着花生米喝酒,便把一瓶二锅头递到他面前,这个中年男人一仰脖就喝了一半。那天我们用不了几句寒暄,就感觉已经熟悉了,我们聊着聊着,突然起身热烈拥抱,双眼含泪。

当我情绪低落,或是心里受了伤,就溜到父母那里默默地坐一会儿,吃一顿饭就走。与那位陌生人的亲热不一样,我和父亲没有热烈的拥抱。有次我喝了酒对父亲说:“爸,我心里有你。”父亲竟很羞涩和惊讶。母亲常常天不亮就起床,在阳台上默默独坐,我不知道母亲在担心和牵挂着什么。我从来没有去好好听一次母亲的唠叨,却常和一些不相干的人套近乎。

亲人们既熟悉又陌生。生命中他们是你最亲最近的人,哪怕你落魄了,也永远不会抛弃你,所以往往就不太在乎他们。直到有一天,亲人们苍老了,或者失去了表达,你才痛心地发现,你了解他们实在太少太少了。

奶奶是90岁那年走的。走前那几年,她已经痴呆了,连我的父亲她有时也不认识了,奶奶常称呼父亲为老家的宋会计。我偶尔去看望她,有次发觉她认出我来了,一直拉着我的手,生怕我一下子消失。那一瞬间,我才明白亲人的含义:他们活着时念着你,他们离世以后还放心不下你,到梦里来与你相见,倾诉着血脉里的思念。

我们都不要做那个对亲人薄情的人,至少,不要让他们在我们心里变得陌生,甚至走远。相见与陪伴,这是我们对亲人的善待。

(作者单位:重庆市万州区五桥街道办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