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10 2025年02月11日
□文猛
在中国的名山大川中,位于青海湟源县的日月山排不上名号,作为祁连山脉的一个分支,它却没有陡峭的山峰、险峻的峡谷。唐贞观十五年(641年)正月,一支庞大的送亲队伍护送着美丽的文成公主走过日月山口,从此日月山便闪亮在中国人伫望公主远去的心海,守望着无尽的苍凉和沉甸甸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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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以前,日月山被称为赤岭,远看如喷火、近看如染血,因远望高山“土石皆赤,赤地无毛”而得名。这座海拔仅3200米的小山,在群山巍峨的青藏高原上不值一提,然而正是因为它的娇小,便在群山环绕中透出一个隘口,让骑马行走的民族便利地穿越青藏高原,成为中原通向西南地区和西域等地的重要隘口,成为历史上有名的“交马赤岭”,中原和吐蕃的使者必须在此换乘对方的马方可踏入异域土地。
穿越青海远嫁西藏,从长安出发的文成公主必然要沿着这条祖先拓展的古道,走向遥远的西部,让守望高原的日月山迎来铭心刻骨的历史感动。“过了日月山,两眼泪不干”,就像“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的阳关,就像“一去一万里,千之千不还”的天涯海角,漫漫的远嫁之路必然要有这么一处分手告别的苍凉之地。为送别伟大的公主,日月山便被赋予了凝重的阳关情结。
作为告别中原的最后一站,文成公主在山上支起了帐篷,在故乡做最后一梦,凝望故乡最后一眼。
我不知道文成公主当时有何感想。一个16岁的小姑娘,孤零零来到这荒无人烟的边塞,迈过赤岭,永远地离开故土和亲人,去往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我不知道她心中是惶恐还是惊惧?是不安还是怨恨?车马停下来,唢呐停下来,挥舞的手停下来。含泪登上这光秃秃的赤岭,回望远方的长安。云遮雾掩山水阻隔,哪里还有故乡的影子?一个柔弱聪慧的女子,毅然朝着陌生的地方和陌生的人去了。就是这样一个风霜雨雪,比万里长征还要艰难的旅程,给日月山赋予了说不尽的神秘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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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上日月山,又是一重天。”父亲跟随着她,亲自将她送到吐蕃,算是大唐帝国给她的最后安慰。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在赤岭上脱掉大唐衣装,换上藏装。她将唐装捆起来,还给送行的队伍,带给自己的“父皇”,身在远方心在故乡。“过了日月山,两眼泪不干”,悲伤的诗句流传千年。穿上藏装、系上哈达,她就是藏族人的儿媳妇,即使她贵为公主,依然走不出中国女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妇道。她拿出母亲送给她的日月宝镜,看着镜中的藏装小姑娘,似识非识,内心的经幡飘起。最本能的表达只有眼泪,高原风带着泪水流成一条小河,反流着向西而去,成为大地上最刻骨铭心的“倒淌河”。她忽然抱起镜子,扔下山去,镜子摔成两半,在东的是日镜,在西的是月镜,摔碎的镜片被泪水和风沙掩埋,成为今天的日月二山。两山隔山相望,唇齿相依,如情侣如父女,其情其景很是动人。为纪念这位伟大的公主,人们把赤岭改名为日月山,名与形相符,情与痛相增。
不去考究传说的真实,我们把传说看成是藏汉人民美好的想象。自此,藏汉之间出现了“金玉绮绣,问遣往来,道路相同,欢好不绝”的崭新局面。“唐蕃古道”成为汉藏经济文化交流的重要通道。自文成公主入藏至唐武宗会昌六年(846年)吐蕃瓦解的200多年中,汉藏双方在长达3000公里的“唐蕃古道”上来往191次。往来使者,沿着文成公主走过的路线,相互传递着友好和睦的信息和良好愿望。
“自从贵主和亲后,一半胡风似汉家。”文成公主为汉藏友好和融合立下了汗马功劳。
文成公主进藏几年后,松赞干布于公元650年去世。公主从豆蔻年华进藏至公元680年去世,四十多年时间致力于推动吐蕃的繁荣,一直没有回过大唐。
文成公主真的对大唐意断情绝了吗?不是!为了大义,她只有把思念故乡的煎熬藏在心里。不然,她为什么要建造小昭寺?
天路缥缈,她只能在梦中重新登上日月山,见到日夜思念的亲人和家乡。
为了大唐的稳固,为了中原和西域的和平安宁,她放弃应该享受的幸福,用女人柔弱的双肩担负起华夏民族大团结的沉重担子。如今,站在日月山上伫望公主远去的背影、跪拜这位伟大的女性,我们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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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还是那座山,只是山更青草更绿,朝拜的游人如织。今天的日山和月山上各修建了两座亭子,分别叫日亭和月亭,经幡飘舞的亭子里用碑文和壁画记录了公主入藏时的种种情景。山上是人们用虔诚和信仰堆起的玛尼堆,石堆上插满了盘树虬枝。山下是文成公主庙,矗立着巍峨的文成公主汉白玉雕像。藏歌悠悠,牛羊如云,经幡和藏歌迎着日光漠风飘扬,表达一代又一代人对那美丽灵魂的深深崇敬。
望着山口正中文成公主端庄婉约的汉白玉雕像,望着古色古香遥遥相对的日月双亭,望着山坡上在风中猎猎劲舞的五彩经幡,眼前总有一双温柔的眼眸,含情脉脉地牵着我的向往,牵着我的遐想,牵着我的肃然起敬。
站在日月山顶远眺,山下女儿般温柔的草原涟漪般涌来,青葱静谧的感情也澎湃而来。今天的日月山不仅仅是青海农牧业区的分水岭,也是一块宁静祥和的“西海屏风”,它是千年岁月执着的守护神,静静地坐守在青藏高原的“草原门户”上。山的东面紧临湟水谷地,梯田阡陌,村落点点,尽显农耕盛景;山的西面是无垠的草原,山峦起伏,草原广袤,牛羊成群,一派高原风光。高原的漠风顺着山体恣意爬升,平坦的天路上,来往飞驰的汽车川流不息;苍茫的草原上,漫步的牛羊安然自得。距日月山40公里的西山脚下,便是闻名遐迩的“倒淌河”;南面几十公里处,是奔腾咆哮的黄河和举世瞩目的龙羊峡。
日月山是自然的分界线,更是文成公主生命的分界线。这一步至关紧要。没跨过之前,她是大唐公主,跨过去之后,她就成了吐蕃王后。很显然,她的后一身份,成为她生命中最出彩的部分,不仅完成了一代帝王和亲和平的重要使命,也让自己走向了美好的爱情和实现自我价值的人生。
走在挂满经幡的山路上,粗犷的风敞开激越的歌喉,每天唱着经书里的歌,幽深的诵经声似在天穹深处响起,苍茫的气息浸润着脚下的土地,四野律动着雪域的神奇。我想,经幡上诵念的,不只是一段千里姻缘的佳话,也有汉藏人民向往和平幸福生活的美好心愿。经幡上面密密麻麻的经文,写着日月轮回的故事、写着高原俊朗的容颜、写着心中虔诚的祈盼,也写着日月山挺拔的豪情。我驻足日月亭前,多了一抹遥远的思念。
走下山来,扑入山下的“倒淌河”。这条我行我素从东流到西的河流,凝聚了文成公主太多复杂的泪水,它是那段千年不断的感情,更是千年流不断的眷念。
“悄悄地我走了,正如我悄悄地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伫望日月山,伫望公主远去的背影,年轻美丽的公主啊,你不知道,你带走了太多太多的云彩。
(作者系重庆市万州区作协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