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国柱:唱川江号子的临时工 □马卫

版次:009    2025年02月14日

岁月沧桑,一晃就过了20多年,那位叫吴国柱的男人,您还好吗?

那时,我在《三峡都市报》当总编室主任,要到涪陵工作,没有高速路,我坐船溯江而上。乘船是种享受,慢,但可以观两岸风景。

我是个闲不住的人,扶着栏杆,看大江东流,观重重青山隐没,心情爽快。

这时,前甲板上围着一堆人,在听一位男人吼川江号子。我曾经参加过《民间文学集成万县地区卷》资料搜集和县卷编纂工作,听到过不少船歌,当然也包括川江号子。

想不到,在这船上,我又听到了川江号子。这高亢、激越、苍凉的歌声,让我再次血脉偾张。

一曲唱罢,他已有点倦意,点上一支烟,稍作喘息。听的人,在他面前的草帽上,放上五角一块两块的纸币,也有给硬币的,他一一鞠躬致谢,他的脸上始终带着微笑。

我上前给了5块钱。

我仔仔细细地看了看他——个子和我比,差不多,却比我瘦,起码少10斤,皮肤黧黑,看来营养并不是太好,还有奔波劳碌,额上皱纹历历。

接下来他唱《船夫歌》——

一出南津关

两眼泪不干

要想回四川

背个破砂罐

下去荷啰嘿

转来岩洞歇

没有铺盖盖

扯把梧桐叶

听的人无不为之动容。字字血,声声泪,那是桡胡子的苦难生活实录。

快吃中午饭了,我请他在船上餐舱去吃,他挺不愿意,说太破费,要拿出自己带的干粮——桐子叶苞谷粑粑,就开水吃。我劝他不要客气,算是我对他的采访付费,他才勉强同意。

男人有酒,心扉敞开。

原来,他是船工的后代,他爷爷和父亲,都是船工,爷爷是纤夫,父亲是水手。他是武隆人,叫吴国柱。他会唱船工号子,但他并不是船工,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从小听爷爷吼川江号子,耳濡目染,悄悄熟记于心。

本来他在船上煮饭,临时工,可是他偶然吼了川江号子,被人听见,而且听的人丢下钱,让他找到了一条生财之道。

头天卖唱,收到了30多块钱,他感觉已是不少。如果天天如此,就是临时工工资的两三倍呢。

他说,如果家里没有老人要医病,日子还能拖起走,老人常年吃药,生活就艰难了。

我说,你不是乞讨,而是民间艺人,人们给你的钱,是对你付出劳动的回报,是你该得的。

他天真地看着我,然后说:“你不会哄我吧?”

我拿出记者证,他才相信了我的话。

他说,爷爷怕是活不了多久,这次回家,想把爷爷接到县城好好医治。可是,手里的钱,还真不够呵。

他只能不停地在各条船上卖唱。上至重庆,下到宜昌。

生活就像江水,日夜奔流。2000年国庆后,我再次到涪陵出差,在船上打听吴国柱的事,可是大家都不知道。

吴国柱,1963年生,属兔,一个质朴的武隆船工之后,曾用他那粗犷苍凉的川江号子,奔行在长江和乌江之上,觅求生活。

20多年过去了,他还好吗?我只能遥遥祝福。

我耳际时时响起他悲壮的川江号子——

脚蹬石头(嗨哧嗨哧)

手扒沙(哎,嗨哧嗨哧)

背上纤绳(嗨哧嗨哧)

把船拉(呀,嗨哧嗨哧)

(作者系重庆市作协会员、评协会员,现任重庆市万州区作协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