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柿子红了

版次:011    2025年02月14日

□冷月

在老家屋后的土坡上,有一棵柿树,树干不过饭碗大小,并不笔直地向上生长,而是斜生在土坡边上,弯弯地向上翘起,大半的枝丫覆盖了下面的一块干田,仿佛给它撑起一把绿色的大伞。柿树是北边一户姓周的人家的,而树下的那块田属于另一户人家,曾经因为柿树的树冠遮盖了田里庄稼的阳光,两家人还起了争执,那棵柿树险些丧命。结果,经过调停,死罪免了活罪难逃,柿树被修掉了好些枝丫,像一个秃瓢儿,可怜巴巴地立在土坡边,夜夜望着西沉的月亮出神。

柿树被留了下来,对孩子来说是一个莫大的安慰。那些年,乡下孩子的生活如此贫瘠,像极了那一片黄土地,除了生长稻麦、白菜萝卜等常见的庄稼和蔬菜,其他的作物或者水果都被一一否定。乡下孩子要是一年到头能吃到几个甘甜的水果,真是莫大的口福。

每到暑假,七八月份,绿叶间青青的柿子便吸引了一茬又一茬饥渴的目光。主人一家也还和善,从不对那些企图打柿子主意的孩子心存戒备,他望望那树,又望望那些孩子,笑着说:“还早呢!等成熟了才能摘。”

“那什么时候成熟呢?”一个孩子仰起脸,满怀期待。

“现在还太小,要等它们长到拳头那么大,穿了红衣裳才算成熟。”

“穿了红衣裳?是不是像新媳妇儿那样?”孩子天真地问。

“你想媳妇了?”周家主人笑着问。大伙儿都笑了。孩子挠挠头,自觉说错了话,低着头飞跑开了。

可是有一天,当孩子们再次抬头寻找柿树上那些逐渐变成红色的小灯笼的时候,它们却突然之间像鸟儿一样全飞走了,连叶子也没剩几片,稀稀拉拉的枯黄在秋风中飘零。

“奶奶,柿子怎么全不见了?”孩子着急地问。

两鬓繁霜的奶奶说:“收回家了呗。”

“奶奶,我能尝一尝吗?”

“是别人家的呢。再说也还不成。收回家的柿子还得用糠头盖上一层厚厚的棉被,捂几天才能吃。”

“为什么要盖棉被呀?”孩子一脸疑惑,“柿子也怕冷吗?”

“要捂熟了才甜。”奶奶笑了,说这话的时候,带着寒气的风吹乱了她花白的头发。

孩子最后有没有吃到甜甜的柿子他已经记不得了,或许等待的过程过于漫长,渐渐地,时光消磨了他的耐性,他也就忘记了先前浓浓的期待,转而开始盼望过年了。

第二年,吹熟稻子和柿子的风又光顾了那片田野,期待又重新回到孩子的眼里。

有一天,几个孩子实在没忍住,偷偷地来到树下,一个猴精似的孩子迅速爬上树,摘下几个泛着淡淡红晕的硬邦邦的柿子就往树下扔,躲在树下田沟里的孩子迫不及待地放进嘴里咬。“哎呀!”孩子们连忙往外吐口水,“什么味儿?又酸又涩,舌头都麻了。呸呸呸,太难吃了!”

正在田里干活的叔叔看到几个孩子的倒霉样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树下的孩子听见笑声,遂作鸟兽散。树上那个慌不择路,“咔嚓”一声,一根树丫折断,孩子“哎哟”一声掉进田沟里,爬起来来不及揉揉摔疼的腿,一溜烟跑了。“傻娃儿,柿子树上一把刀,你们还不晓得哈!”柿树折断了枝丫,几个孩子被家长狠狠骂了一顿。

后来,柿树不再被孩子们记挂,他们渐渐长大了,远离了家乡,去遥远的地方打工或者求学。柿树北边的几户人家都修了漂亮的两层小楼,柿树东边的几户人家都进了城,老房子也年久失修,垮塌了。柿树南面是一片向阳的坡地,以前种着玉米和油菜,如今荒草中陆陆续续隆起十几座坟茔,是那些落叶归根的人最后的家。柿树西面那口水塘已经干涸,树下的那块干田没有稻麦青青,只有一片枯黄的野草。

柿子又一次红了,火一样红,挂在枝头,没有人采摘,只有叽叽喳喳的鸟儿飞来,庆贺又一年丰收。

小楼里的孩子偶尔会望向那棵老柿树,再没有饥渴的目光。他们的桌上,有父母买回的红彤彤的苹果、黄澄澄的梨和香蕉。他们无法想象,他们的父辈,曾那样期待着柿子变红。他们俨然这村里的客人,过几天都得回城里上学,他们的理想,在更遥远的地方。

老柿树默默地守望着安静的村子,守望着曾经的热闹与期待。应该欣喜啊,但不知为何一丝怅然竟偷偷袭来。或许,老柿树在守候一个年轻的梦,守候一个崭新的春天的到来。我伫立树下,似乎听见了它的心声。但愿柿树如它所愿:事事如意。

(作者系重庆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