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德奉

重庆地气暖，桃花开得早，立春才六天，桃花已满树。

小雨之后，阳光拨开云雾把温暖洒向大地。正在上班的我，突然收到了一大串图片和视频：李家沱茶花广场附近的长江下岸，桃花和游人正在上演“人面桃花相映红”，而且位置就在我居住的小区附近。

“桃花何时开的？”我很是惊喜，决定晚饭后夜访桃花。

一

晚饭过后，疾步前行，抄了近路，到达岸边。我睁大眼睛，在灯光昏暗中寻找，只要见着桃树，都会打开手机电筒仔细查看。然而，多是见树不见花。

“欺人！欺人！”我心中暗自念叨。

“花在哪里？花在哪里？”一边找着，一边向前。

不几步，一株桃树忽然出现在眼前。

桃树上全是花蕾，一个个如小豆子大小，淡红淡红地挂在枝头。这些花蕾乱而无序，却又自然天成；繁而丰茂，却又半隐半显。花蕾与树枝编织成网状，形成一个安乐的“家”。花蕾在黑夜里休眠着，我向它靠近，沉默不语，也不示意。这些“野果”似的花蕾，存在于驯化和野性之间，亦如我此时，存在于城市与江岸一样。心有羁绊，也自有欣慰，未开之蕾恰有精神，正如人之青春，活力十足。宋代诗人刘克庄有诗描写梅之花蕾——“精神全在半全中”，我很认同。

再走几步，见到了第二株桃树。它更为惊奇，少有树枝，也无花蕾，似乎才栽种下不久。我打开手机电筒，从树根向上一点点寻找。最后，在树干上找到三个红色小点儿，仔细辨认：“哇！这不是桃花吗？”这桃花还在孕育中，刚刚露出小小红点，应当还是胚芽吧，或许明天它会长出花蕾来。树干上有两处这样的红点，一处是两个点，一大一小相邻着，应当是姐妹吧；另一处只有一个点，孤单单藏在老杆的树皮间。桃花如梅花，枝上才能发花。老干出新花，树皴之间藏生命，亦可见春天之力量、桃花之力量。

二

终于来到了桃花繁盛之处。这里盛开着一长排桃花，足有近百米长、十来米高，数行而列，组成了一个团。我所见的图片和视频，就是出自此处。

见此胜景，我很兴奋。虽然夜间只有路灯和城市余光，不能真切看透桃花的长相，尤其细微之处。但浓烈的花气，已经打入我的心底。它们可能栽种得较早些，树枝和树干都没有修剪，随风而长，任意所为。没有如龚自珍《病梅馆记》所叹的人为痕迹，也不像第二株桃树仅留下一个生命垂危的木桩。

这里的桃花已完全绽放，粉红的花朵大大小小，背向之间各有姿态，有的拥挤成堆，有的疏朗走马。特别是主干和分支走向不同、弯曲不同、粗细不同，所托起的桃花千样百态，有的向你张开双臂，有的侧身回目，有的昂首天空，有的半遮羞脸，有的低头妩媚。微风吹拂，轻轻摇动，真如《诗经》所言：“桃之夭夭。”

花触心扉，我情不自禁，脚尖高垫，倾身向前，右手微抬，但仍“止乎礼”，而不能触摸。左看右看不够味儿，上观下观不尽兴儿，近前了再退几步瞧瞧，各取角度，品赏花态，玩味花姿，惬意绵长。

尽情绽放的桃花是喜人的，但有的花瓣已经有些倦了，有的瓣沿已经卷曲，失去了青春的色彩。我想，这应该是白日里阳光照射过度，或者人们的吵闹所致，经过一夜的露润、大地的滋养，第二天苏醒之后，定会再放光彩。

三

岸边的人行道上，人们来来往往，但他们并没有如白天那般涌向桃花。也可能是没有阳光的提醒，桃花者如锦衣夜行，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在我的身边，还有几对情侣，手手相牵，只是悠闲地漫步向前，不曾分出一点心思来欣赏桃花，更没有坐拥桃花树下浪漫絮语。这条步道是晚饭后人们散步的重要去处，白天这里人潮涌动观赏桃花。而此时，桃花隐藏夜幕中，正在轻微的人声中休息，哪怕花溪河流水潺潺，亦不分心它们此时的静养。否则，它们定会起舞迎客，与你共享幸福美好。

透过桃花林，城市的灯光在远处集成一个个群体，如人工之桃花而汇聚，这是人们的创造，也是城市的缩影，与桃花的自然生态，组合成时代的生存空间。

缓缓东去的长江之水，就在桃树脚下，那一丛丛树根吸饮着春水，才在立春不久就鲜花盛开。春水是清的，澈如山泉，进入树枝，所开出的桃花夭而不俗，艳而清雅。特别是江面映射的闪闪灯光，与轻轻拂动的桃花形成一体，把这生命之美送给夜访的我。

抬头望天，一轮待圆的明月正好当空，我蹲下身子，让视线穿过花丛，正好把桃花送到月宫。此时，想起唐寅的诗：“姑苏城外一茅屋，万树桃花月满天。”时代进入到今天，茅屋已经变成了现代大厦，月满天却依旧照耀着这盛开桃花。花不变，月不变，只是人在变啊！

桃花的下游，不远处正是李家沱大桥，桥上有汽车流动，轨道列车也不时穿过。忙碌的人们正在奔跑，他们是无缘欣赏这夜间的桃花的。再远处，则是装饰有灯光的两个高大柱形建筑，那是老重庆电厂留下的工业遗产。柱上扫射的彩色光束，直达桃林的上方，为这夜间的桃花清洗掉些许寂寞。

这桃花，此处是独有的，别的植物都是一些高高低低的灌木，或者绿色的草丛，或者落叶后还没有复苏的如紫薇、三角梅。所以，此时它更受欢迎。同时，这也是造园者的匠心和智慧，他们就是要让园林四季存花，常年有绿，色彩丰富，高低错落，与山地、江河、气候、人文、城市和谐。今天能夜访桃花，还得感谢我们的城市建设者。

（作者系重庆市文化研究院原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