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10 2025年02月18日
□陈泰湧
爱竹,更爱吃笋,但竹易见,笋却难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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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吃“烩什锦”,那个黏乎乎的芡汁儿、美鲜鲜的味道,让我迷醉,特别是那白白厚厚、嚼着有点爽脆却又略带韧劲的玉兰片,不仅是名字让我感到疑惑,那两种互相矛盾的口感更是让我迷惑不解。
得知玉兰片是晒干的竹笋片,就更迷惑了:书上说竹子是春天的时候从竹笋一夜之间蹿长起来的——难道是半夜时分,在它从地里冒芽到变成一人高的幼竹的某一个瞬间,农民伯伯把它“逮住”了?“逮”早了,它还在土里,“逮”晚了,它就成了咬不动的竹子了,怎么才能抓住这脆脆嫩嫩又香又甜的一瞬间呢?
长大后,自然不会再有这些奇奇怪怪的幼稚问题了,可我对“采笋”始终抱有好奇。
2021年春,我拿到了《我把中坝当故乡》的书稿,这是一本驻村扶贫纪实作品,作者在书中写了他在綦江区三角镇中坝村当第一书记时的很多故事,其中一篇写到村里发展雷竹产业,怎么去跑项目、怎么去移栽竹子,看得我连连叹息,为什么偏偏就不写写采竹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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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出版后,在新书发布会上我见到了作者龙俊才,了解了更多书中没有写到的中坝村和竹笋的故事。
中坝村地处綦江与巴南交界处,从巴南过去要翻越圣灯山,从綦江去要爬上天台山之巅,山高坡陡、可耕地较少,并且交通不便,是真正的“穷乡僻壤”,村里的青壮年纷纷外出务工,常住人口不到户籍总人口的25%,曾是一个典型的市级贫困村。
当时,龙俊才是重庆市城投公租房有限公司党总支委员、副总经理,已临近退休。他说自己是从村里走出来的第一个大学生,在城市中生活了多年,一直盼望能有机会再触摸到田地,能帮助到还在土地上寻找着希望的乡亲。后来,被市委组织部安排到中坝村就任“第一书记”,助力当地脱贫攻坚,是他积极争取来的机会。
龙俊才和他的文字一样质朴。他说,自己是2019年3月去的中坝村,中坝村发展雷竹产业功不在己,而是钟萍方和中坝村村民们的集体决策。钟萍方是半年前由綦江区委组织部委派去的另一位“第一书记”,年轻、有干劲、思想也活络,早就摸清了当地村情村貌、资源禀赋和产业布局,已经明确了包括发展雷竹在内的产业布局。“我去的那一个月,中坝村正式引进雷竹产业项目,作为发展农业的着力点。”
“农业项目投资周期长、见效慢,雷竹项目要三年才见效。”龙俊才解释了为什么他的书中只写了和村民们一起移苗抢栽的艰辛过程,而没有写到采收竹笋的丰收喜悦。
于是我们就有了一个去中坝村采竹笋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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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春,一声惊雷从天空滚过,我的手机响了起来,龙俊才的声音从电话中传来:“惊蛰了,雷竹出笋了。走,采笋去!”
雷竹笋,又名雷公笋、雷笋,因早春打雷时节出笋而得名。
出笋并不只是在春季,立冬前后由毛竹(楠竹)的地下茎(竹鞭)侧芽发育而成的笋芽,就是白白胖胖的冬笋,晒干就成为副食店里的玉兰片。重庆人烫火锅爱点的方竹笋,属于南川金佛山特产,它们的笋期在秋季,故又被称为“八月笋”。而雷竹笋不仅三四月出春笋,十到十二月份还会出一季秋笋。
但一般说到吃笋,多是说的春笋,所谓“尝鲜无不道春笋”。因为春笋最嫩、最鲜,爽脆更是得自天成,连唐太宗都对春笋朝思暮想,每年春笋上市,都要召集群臣共赴笋宴。
短短几年,中坝村完全变了样。村民见到龙俊才,都笑盈盈地赶来打招呼。还有人非常贴心地帮我们拿来了小铁锹和棉线手套。
实话实说,虽然我对采笋心心念念了很多年,甚至还特意去找了很多书来看,感觉从书上学到了“踩”“踢”“扯”“旋”“扔”,但真到上手的时候才发现春笋好吃不好采。
龙俊才对中坝村了如指掌,对每一块雷竹林的水肥和阳光都心中有数,带着我直奔出笋最多的一片雷竹林。我一直以为,所有的竹笋都如冬笋碗口般肥壮,在竹林里茫然四顾,竟看不见一根笋。“笋有多大竹有多粗。”龙俊才纠正了我的想法,成年的雷竹不过家里的自来水管粗细,地上只有水管粗细、冒出地面寸许、披着黑褐色毛茸茸的外壳的就是雷竹春笋。才出土的笋实在是有些丑,但剥开外壳,又白又嫩,能掐出水来。
采竹笋听上去挺浪漫,其实是个辛苦活,在茂密的竹林中穿行,一不小心脸上或手背就会“挂彩”。龙俊才一边找笋一边给我作技术指导,哪些笋早来了两天,太小,采下来划不着,哪些笋又晚来了一天,老了,太可惜了……嘴不停,步子不停,手更是不停。春笋多已破土,他将铲子轻松地插入土中,切断笋根,快速将笋完整挖出,这样既能避免伤到周边的新笋,又不损伤竹鞭和竹芽,不影响竹林生长,以便明年再次挖采。
找笋、割笋、剥笋,一气呵成,片刻间就采了满满一竹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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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过瘾的当然是吃笋了。中午,我们找了一家小馆,龙俊才从厨师手里借来锅灶,自己动手做了一盘干辣椒炒鲜笋,厨师也用我们自带的材料做了一盘鲜笋炒腊肉。笋尖洁白如玉,口感脆甜,难怪自古以来鲜笋都被称作“菜中珍品”。
餐后,我们来到中坝村的茶园品尝新茶。“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这是苏轼和朋友同游时所写,泡上一杯浮着雪沫乳花似的清茶,品尝山间嫩绿的蓼芽蒿笋的春盘素菜,诗人感悟到人间真正有滋味的是清淡的欢愉。
龙俊才没有这么风雅,他只会掰着指头算账:当时为了打消群众发展雷竹产业的顾虑,城投集团向中坝村帮扶产业发展资金30万元,发展了800亩雷竹,经过这几年的精细管理,今年试采竹笋,明年预计可产10万斤,以每斤2.5元计算,产值可达25万元。
丰收了,又有丰收带来的苦恼。龙俊才喝了一口茶说:“这个新的任务已经交到中坝村新来的‘第一书记’黄贞竹的手上。你别看她的名字里有个‘竹’字,她操心的不只是这些雷竹,笋出来了要卖笋,糯玉米出来了要卖糯玉米,萝卜出来了要卖萝卜,还要帮村民们卖鸡卖鸭,一年四季够得忙。经常是凌晨三四点钟就跑去镇上的农贸市场帮村民占摊位,占据好的摊位就能卖得多一些,价钱卖得好一些。”
“我们这些‘第一书记’就像春笋,一茬又一茬地长在中坝村的土地上。”龙俊才感慨。
时间过得真快,今年的春雷又要炸响了。
(作者系重庆市新闻媒体作协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