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能敦

人物

张碧，女，重庆市巫山县当阳乡高坪村村民。荣获“2023年度感动巫山人物”、2024年第二季度“重庆好人”，荣登2024年第三季度“中国好人榜”。

1 她是这个家的顶梁柱

2024年7月的一天，太阳毒辣，烘烤着渝东北的大山。当阳乡高坪村田间葱绿的苞谷、烟叶，都晒得直冒热气。白晃晃的公路上，一个年轻女子骑着摩托车上来了。进了一个院坝，高声喊：“爸爸、妈，我回来了。”她个子不高，身材结实，短袖衬衣露出的胳膊像男人那样粗壮。摘下遮阳帽，便看见她的脸晒得很黑，脸上一双直率的眼睛亮亮的，像她的声音那般透着一种愉快。

屋里的两位老人疼爱地埋怨：“热天爆火的，你跑上来做么哩嘛！”

“我回来挖洋芋呀。”年轻女子回答，一边打开摩托车后备箱，拿出带的东西，有药物，还有一些糕点、水果。

“我们慢慢挖就是……”

“叫你们不要挖呢你们不听。身体搞拐哒，花更多的钱吃药，划不划得来嘛！”

在屋里略坐一坐，她就重新戴上帽子，寻着背篓背上，背篓上再放一个大筐子，提一把锄头，不顾两位老人的劝阻，劲昂昂地走进火苗似的阳光里。

她叫张碧，是这家的儿媳妇，娘家在一千多公里外的贵州毕节山区。高坪村无人不知：她是这个家的顶梁柱，没有她，这个家早就散了、败了。

2 和睦幸福家庭突遭意外

2005年，在上海青浦一个家具厂，张碧认识了厂里的品检员王祥兵。热恋两年后，张碧跟着王祥兵回到巫山县当阳乡的高坪村。王祥兵家里很穷，住着老房子，父母又有病……刚来时，张碧心里不免有些失落，但爱情的甜蜜，让一切黯淡和不堪都变得毫不起眼了。何况，自己老家也是山区，张碧从小是过惯了苦日子的。

他们结婚了。张碧生了小孩，就留在高坪村专心带孩子，再没有出门务工。为了增加收入，王祥兵也离开了家具厂，转到黑龙江煤矿下井挖煤。第二年，他们的第二个孩子也出生了。家里老少和睦，接连添丁增口，虽然穷困，但充满欢笑。

当年5月的一天，家里忽然接到来自黑龙江的电话：王祥兵因煤矿发生安全事故遇难了。

整整一个月，老瓦房里充满了哭泣和泪水。公公、婆婆卧床不起，茶饭不进。张碧悄悄地哭了一场又一场，还得强打精神做家务、喂养一双幼小的儿女。村里都在议论：“张碧要走了。她那么年轻，啷个可能把自己拴在王家！讲良心的话，她把小的奶娃娃带走；不讲良心的话，一个娃娃都不带……哎，一家人都造孽！”

娘家也有亲朋劝她，让她早作打算，或者回贵州，或者出去打工。

走，还是留？晚上，安抚两个孩子入睡之后，张碧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想，想得泪水涟涟，想得心里痛。好多次，她梦见王祥兵笑嘻嘻地搂着自己，在上海的街道悠闲漫步。那时候，他们无忧无虑。现在，有了重担，王祥兵却一撒手，把担子全撂给了张碧一个人。

早上起来，一手抱着哭闹的娃娃，一手拿锅铲炒菜，忙忙活活把饭做好。之后，她走进公公婆婆的卧房。“爸，妈，饭弄好啦，你们起来吃饭咯。”站在床前，张碧说：“我晓得，你们是怕我走……我如果走了，哪个养你们的老？我走了，有哪个养我的娃娃……我只有留下来。但是，你们要起来，要吃饭，你们要把屋里经管到，那样我才能去种田、去外面做活路……你们要是不吃饭，我就只有收起包包走人了……”

第一次，她在公公婆婆面前说了“狠”话。这一年，她二十一岁。

3 村里多了一个勤快媳妇

高坪村多了一个特别勤快的外地媳妇。

最初，家里的农活，张碧基本上什么都不会干。可她肯学，很快就上了手。第一天挖洋芋，她的双手全是血泡。但她硬是没喊过一声疼，不管公公婆婆怎么劝，她也不休息，第二天又继续去田里干活。

山上出药材，只要有空，张碧就上山去采药。这天，到太阳偏西，背篓里的药材还只垫了个底，她心里不甘，便继续往山上爬。不知不觉，爬到一堵悬崖中间，回头一看，已无法原路返回。幸好脚边长着一丛灌木，用随身携带的砍刀砍了一根木棍，用木棍钩住上方的岩石，慢慢攀爬上去，这才脱险。她全身瘫软，倒在草丛里就是一场大哭。从此以后，她轻易再没有哭过。

后来，张碧又学着帮村里的烤烟大户编烟叶。钻进茂密的烟田，一匹一匹地擗下烟叶，叠成一捆，扛到公路上，车子拉到屋后，按烟叶的成色挑选分级，将同级的烟叶一匹又一匹夹到一根剖成两半的竹竿中间。编好一竿烟叶，得2元钱。

她很快成了编烟能手，那也是她最忙碌的时候。凌晨四点多她就起床，打着手电筒走四五里路赶到烟田，等到天刚蒙蒙亮能看见东西了，就赶紧下田擗烟叶……一天下来，她编烟80竿，破天荒挣到160元。她笑了，天天都笑，越干越有劲。

4 这是一个特殊的大家庭

看到张碧在家里那么苦，人又那么年轻，公公婆婆心里很不是滋味，觉得亏欠了她。虽万般不舍，他们还是劝说她：“你还年轻，你走吧，重新成个家……”

张碧说：“我不走。我要走的话，肯定要带我的娃娃走，也要带你们两个一起走。你们跟不跟我走嘛？”

“我们跟你走？你愿意，别人会愿意？”

“所以我不走，我永远留在这个家。”

“那啷个办？”

“好办，你们招个上门女婿就是。”

公公说：“要得，蛮好！”婆婆笑了，又哭了，说：“委屈你了。”

一份孝心为张碧加了分，也为她要找的人加了分。就这样，临近乡镇憨厚善良的单身汉邵金武来到高坪村，同张碧走到一起，组成了一个特殊的大家庭。

夫妻俩都勤快，他们种烤烟，一起上山挖药材、找土特产，一起在周边打零工。婚后第四年，为了三个儿女的教育，他们在乡场镇街头建起了小楼房。之后，夫妻俩合理分工，邵金武外出务工，张碧在家抚养小孩、侍奉公婆。

邵金武不多言语，只喜欢闷头做事。最让张碧满意的是，邵金武对王家的公公婆婆极为尊敬。要出远门务工，邵金武必定提前向两位老人报告，到哪儿去、去多久、工资大概多少，都给他们说，还给他们办好够烧几个月的柴火；务工回来，第二天一定赶回高坪去看望两位老人，带给他们礼物；逢年过节，一定给他们买一身新衣服……

张碧有了王家、邵家两对公婆。四位老人年纪都大了，身体都有毛病，都需要她关心、照顾。王家公公做胆囊手术、王家婆婆肺部肿瘤在县医院放疗六个月、邵家公公腿摔折了，都是她到家、到医院服侍。

孝敬老人，张碧是用真心。不仅对自己的公婆，对村里所有的老人，她都是一颗真心，像对自己的父母一样。所以，村里老人没有谁不喜欢张碧，一提到她，无不竖起大拇指，说她“讲良心”。

5 生活把她炼成一个战士

因为家庭负担重，张碧平时一点也不让自己闲着。她在场镇周边到处找工地去做小工。乡里打水泥路，她就去修路；乡中心小学建办公楼，新建幼儿园，她就去搬砖、拌砂灰；场镇河道整治，她去搬石头、拌混凝土……十来年，乡里大小工程几乎都有她的身影。

工地上，她什么活都干，像男人一样扛起两袋水泥就走。细活，扎钢筋、用角磨机切割钢材……工地的那些技术活，她差不多都捡得起。最重要的是，不管到哪儿，她都是最早一个到、最晚一个走。于是，她成了当地所有工程老板手机通讯录上的联系人。差人手，找她，她立马给你组织一班工人；工程急，给她说，她就带领工人加班加点干……

家里有四亩多地，主要靠公婆种着，但背、挑等重活还得靠她。她根本没有闲的时候。下雨天，田里的活歇了，工地上的活也歇了，张碧却又去当清洁工……

她骑着摩托车来去匆匆，见人笑吟吟地打个招呼，根本没有时间停下来像别人一样闲聊会儿。她就是个风一样的女子。

最近一年，她在场镇上同时打着两份工，每天掐着时间干活：早上七点，先到街上的农商行营业点食堂做饭；收拾完毕，又赶往乡中心小学给退休的吴校长和他摔伤了腿的老伴做饭，然后洗衣服、做清洁；接着又是这两个地方的午饭、晚饭……中间还得抽空回家给儿子做饭。

长期的重体力劳动，让她练就了一副敦实的好体格。千钧重担、长途跋涉把她锻炼成了一个战士，她什么都不怕，自信、乐观、坚韧。

老房子东头，挨着猪圈墙的地方无意间长出了一株百合，枝干高挑、枝头盛开了五六朵白花。强烈的阳光打在洁白的花瓣上，似乎激发了花朵内部的光芒，异常耀眼。

她最像这一株盛开的百合。

（作者系重庆市作协会员 摄影：董存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