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属于任何一个圈子

版次:011    2025年02月24日

□李晓

县城天空的晚霞,似要把整个天空燃烧起来。马路上,一片梧桐叶在空中慢镜头般旋转着,缓缓落到一个年轻男子头上。

满面油光的年轻男子边走边打电话,迈着鹅一样的步态,走向当年县城最阔绰的大东方饭店,他是去出席一个老乡王总的饭局。这个男子,就是当年不到30岁的我,在20世纪90年代末期,县城男人中流行老板肚。一个挺着老板肚的男人,在饭店影院、车站码头这些场所,一般都会受到格外的尊重。

那些年,我在离县城十多公里外的一个小镇单位工作,对灯火璀璨的县城充满羡慕,做梦也想调到县城去工作。我像体质孱弱神态忧郁的拜伦一样整日描摹一些梦境中的情景,在全国各地的报刊也发表了不少文章,但王总对我甚是悲悯。有一天他问我:“你这样昏天黑地写啊写,到底挣钱么?”我实话相告,他顿时拍了拍胸膛:“算了,以后跟我混。”王总豪爽地给我买了一部6000多元的手机,激动得我当时就差点没给他跪下了。

我跟王总这些老板往来频繁以后,三天两头出席他们的宴会,不舍昼夜地胡吃海喝,我的肚子就圆滚滚地挺了起来。在宴席上,我谈笑风生,时不时来个捧腹大笑的段子,王总对我的表现很满意。

有一天,王总请我晚上去县城陪他,与一个邻县老板谈合作开矿的生意。我叫了辆出租车直达县城。在宴席上,王总醉意上来了,摇摇晃晃地指着我对在场人大声说:“我的这个小老乡,以前是写诗的,现在跟着我干,他现在给大伙助助兴,朗诵一下他写的诗。”我顿时慌乱不已,自从跟他出入酒肉江湖以来,我的最后一点诗情也被满肚子的油水浸泡吞噬得没有了。

王总见我没啥反应,当众对我吼出了声:“你以为你是谁呀?你不就是一个写诗的嘛,我喊你读诗,是高看你了。”有人笑出声来:“王总,你还配了一个诗人秘书,了不得,了不得。”

这真是羞辱我到骨子里去了,我甩下一句话:“王总,你不要欺人太甚!”说罢,便拂袖而去。

我梦游一般来到江边,想起我弃文从商,跟随王总出入觥筹交错、推杯交盏的生活中,我似乎对这种油腻的生活形成了强烈的依赖,哪天要是没能接到邀请,我就魂不守舍、坐卧不安。

在这些老板圈子,我感受到了人格上、价值上的充分尊重。我想,我写文章是不是走错了道入错了行。在文艺圈子,尽管发表了不少文章,但在很多场合,我明显感受到的是鄙夷与排斥,这一切,还是因为我没有一个大作品来压轴与镇底。所以,一受到王总的不嫌弃与邀请,我一厢情愿以为融入了他们的圈子,这是我更大的错觉与误会。其实,王总是把我当作消遣的人罢了,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角色而已。

我如梦方醒,重新开始了我春蚕吐丝一般的笔耕生活。虽然,王总后来托人对我表达了歉意,我仍然决绝地离开了那个圈子。我的老板肚也渐渐萎缩了下去,感觉元气比以往充沛了许多。

而今,人到中年尾巴的我,于寒风凛冽中,愈加注重身体的约束与精神的自治。在这个浩大的世界里,我不属于任何一个圈子,我要找到更真实的自我,安顿好自己的身心,归隐到精神的故乡。

(作者单位:重庆市万州区五桥街道办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