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阳峡,儿时的诗与远方

版次:010    2025年02月25日

巴阳峡

巴阳峡

□熊刚

在城市的喧嚣中长大的我,心里总有一处柔软的地方。每当我想起距离万州城东30多公里的黄柏溪,心底总会泛起涟漪般的乡情。黄柏溪是我父亲的出生地,是我的老家。

春节是归乡的号角。我16岁外出求学之前,每逢春节,一家人都要乘坐木船航行川江踏上回老家的旅程,那奔腾激越的江水、两岸连绵起伏的山峦,开启了我对外面世界的遐想。

1 雄浑、险奇的巴阳峡

大年三十,天边还未泛起鱼肚白,我们便随着父母来到万州南门口码头。那时,南门口码头是万州最热闹繁华的地方。这里,舟楫往来,人声鼎沸,号子铿锵。

当时,木船是川江短途客运的主要交通工具。晨光中,回老家过年的人们,沿着木船搭架在岸边的跳板登上木船。开船前,小贩们在船上穿梭,叫卖烧红苕、卤鸡蛋和烧饼。待船上坐满乘客,木船才缓缓驶离岸边,向着下游的黄柏溪进发。

木船顺风顺水,沿途停靠密溪沟、晒网坝、杨家背、拖路口、观音堂、太阳溪等地。途中,船老大在船尾沉稳操舵,掌控着木船的航向。船的两侧各架着一个长长的橹,船工们动作娴熟,轻快而有节奏地摇动着橹。每当有大轮船驶过,江面波涛汹涌,木船在风浪中剧烈摇摆。船身倾斜,浪花扑面而来,常常打湿坐在船舷边旅客的衣裤,引得满船惊呼。

船过太阳溪,江面逐渐狭窄,著名的巴阳峡便映入眼帘。巴阳峡古称“龙盘石”,位于万州东约21公里处,从万州鸭蛋窝到云阳栈溪沟,峡长约9公里,是长江最为雄浑、险奇的峡谷之一。

据北魏郦道元《水经注·江水》记载:“江水又东,径石龙而至于博阳二村之间,有孤石,广百丈,长六里,阻塞江川,夏没冬出,基亘通渚。”这是历史上最早对巴阳峡的描述。

冬季枯水月份,长江水位下降,巴阳峡两岸的岩石“浮”出水面,江面狭窄处有100余米,最宽处150余米。

巴阳峡最深处有44.2米,最浅处有21米。表面平缓水流下的江底,布满乱石,暗流涌动,危险重重。来往船舶,由航标引导,错时过往。夏季洪水月份,江水漫过江岸石,溢出峡堤,河面宽度短时间内可达700米,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景象。

2 自然人文交织的画廊

面对两岸连绵不绝、造型各异的江岸石,我总是心怀好奇,跟随父亲来到船头,任峡风呼啸而过。峡风吹乱了头发,却吹不散心中的兴奋。两岸石壁临江对峙,刀砍斧削,怪石嶙峋,千姿百态的江岸石如天工挥毫,在奔涌激流的冲刷中,让人目不暇接。“羊子石”如山羊临江饮水,“老鹰石”似老鹰横天飞凌,“调羹石”宛如汤勺,还有那“纤夫泪石”……每一个窝窝凼凼都承载着船工们的艰辛与汗水,它们共同构成了巴阳峡的独特景观。

因航道险恶,巴阳峡自古不夜航,过往船只无不在峡口停泊休息。因而在巴阳峡全段石壁上留有古代各时期人类活动的痕迹,有石刻、漫记、壁题、神秘的远古符号和图语等。在巴阳峡的壁缝中,人们还常能拾得汉代印章、秦砖汉瓦、宋瓷青花等残物残片。这些古老的物件,诉说着昔日的繁华,令人感慨万千。

在这道绵延不绝、自然与人文交织的画廊里,历史的印记从未褪色。清道光十二年(1832年),人们集资在北岸石壁修建“水府三官”神像,“巴阳水府”题字保存完好,清晰可见,过往木船或停靠虔诚祈祷,或隔江遥祝行船安全。清道光二十五年(1845年),湖北督粮道邱煌题“佑贶灵长”刻于南岸峡壁,表达人们对长久平安、福祉的期盼。清咸丰七年(1857年),万县知县冯卓怀倡议并带头捐私银30两,将巴阳峡的黄柏场“私渡”改为“义渡”,方便了两岸人们出行,并于咸丰十年亲书“普同利济”四字刻于峡壁,与邱煌题刻并列,和对岸神像隔江相望。当地读书人为感念和铭记这一善举,在北岸峡壁凿刻了“善溢巴阳”四个大字,表达对冯卓怀倡导义渡善举的赞誉。

黄柏溪位于巴阳峡南岸,枯水月份,木船停靠的渡口距离黄柏场约两公里。弃船上岸后,我们要在河岸上穿过一大片滩涂。河岸上晾晒着一望无际的榨菜头,偶见一些渔船搁放在沙滩上。父亲指着黄柏场后面的山峰,告诉我们,那就是我们的老家。

3 在号子声中颠簸前行

阖家团聚的时光总是短暂而美好,带着对过年的欢愉、民俗的回味和对亲人的不舍,初四清晨,我们在晨曦和寒风中告别老家的亲人,来到黄柏溪,登上木船返回万州。

在巴阳峡逆水行舟,难度远超顺水,这是我对巴阳峡航行的重新体验。只见木船紧贴河岸缓慢上行,船工们吃力地摇着橹。起上风时,船老大解开桅杆上的缆绳升起船帆,借助风力,船速会稍有加快。遇到激流险滩,船工们便要下船拉纤,脚蹬石头手扒沙。船工们的号子声,时而舒缓、时而激越、时而抒情、时而粗犷,坚韧与拼搏仿佛是从他们骨子里蹦出来的。

遇到纤绳被礁岩卡住,船工脱去衣裤,捧起土碗喝上一口烧酒,跳入长江凫水过去,快速挪开纤绳。遇到水急而又不能拉纤的地方,船老大便通知我们下船,徒步前行一段路,然后再返回船上。

经过三个多小时的航行,木船终于到了万州城郊的密溪沟一带。由于浪大水急,船在南岸不能直接过岸。木船要驶过回澜塔,经南门口对岸的陈家坝,到达西山钟楼对面,才转向斜对面的南门口码头顺水横划而来。船到中流,波涛汹涌,只听船老大高喊一声:“伙计们哟,起风了哟,走起,走起!”于是,船工们甩开膀子,奋力摇橹,嘴里连续发出“嘿咗”“嘿咗”的号子声。木船在惊涛骇浪中颠簸前行,最终在南门口码头平稳泊岸。

三峡蓄水后,巴阳峡的江岸石沉没江底,江上木船已难觅踪迹。然而,儿时乘着木船穿越巴阳峡回老家的旅程,已在时光的窖藏中酿成了醇厚的乡愁,挥之不去。

(作者系重庆市散文学会副会长 图片为孟学箴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