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11 2025年02月25日
□吴洛加
我牵着放学的孙子路过街口的水果店,门前一排粗壮笔直的甘蔗昂首挺胸,头上的甘蔗叶在风中簌簌作响,仿佛是列队受阅的士兵。小家伙立刻两眼放光:“爷爷,我要吃甘蔗。”现在的甘蔗都是脆秆型的,比小儿胳膊还粗,一根有七八斤重,咬一口满嘴蜜汁。我儿时常见的绵秆甘蔗,如今难觅踪迹,据说都投奔糖厂化身为甘甜的糖浆了。
水果店老板展示的甘蔗加工技术,不啻为一场引人注目的视觉盛宴。他把甘蔗送进全自动削皮机,摁下开关,那轰鸣声就像为甘蔗的变身仪式伴奏。甘蔗转眼间脱去粗糙的外衣,变得光洁如玉,再被切割成麻将大小的丁块,以大纸杯装了,孙子用牙签挑食,像是在品尝茶余饭后的小零食。
然而,尽管用牙签挑食甘蔗渐成时尚,但我心中却始终怀念另一番场景。几十年前,我曾经与小伙伴们把吃甘蔗当成游戏,充满了期待、挑战和快乐。游戏中获得的甘蔗,在我们看来无疑是天底下最甜香的美味。童年时对美食的记忆,在舌尖上留下了深刻且难以磨灭的印象。
那些年月,我与伙伴们常玩的一款游戏名曰“划甘蔗”,“划”在这里的发音与“花”相同,意思是用锋利的工具把东西割开。游戏用的甘蔗,是你几分我几分筹集卖牙膏皮、潲水的零钱买的,不出钱的人只能当观众,这规则也算公平。
往往采用划拳决定出场的顺序。如果前面的崽儿把甘蔗全部划完,后面的人就只能舔舔手指吞清口水。不过率先出场的人并不一定就能占尽便宜,很多时候你会看到后来者居上的戏码。这个游戏比的是智慧、体力和运气,与出场顺序关系不大。
活动现场围成大小两个圈,内圈是甘蔗的出资人,外圈则是不买票瞧热闹的看客。划甘蔗的竞技颇具诱惑力,穿叉叉裤的鼻涕娃儿你推我搡挤到最前面,后面的观众五花八门,剃头的、磨刀的、补锅匠、弹花匠,见此光景无不卸了担子停了脚步,众人的目光聚焦于场子中央,看那人那刀如何把甘蔗玩出十八般花样。
甘蔗竖直立在地上,顶端被参赛者用刀刃轻轻按住,随着一声清脆的“嘿”,刀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带着风声凌空劈下,蔗皮应声而开,露出里面洁白的蔗肉,观众群响起啧啧赞叹,以及对选手们的刀法评头论足。
比赛的每一分钟都充满了悬念。有一次,个头矮小的二毛率先出场,那根甘蔗很高,踮起脚尖都够不着。他环顾四周,看见隔壁面馆的板凳,拖过来就站了上去。其他参赛者纷纷抗议,二毛双手叉腰,鼓起眼睛大声反驳:“规则又没说不能踩板凳!”说完,“嚓”地劈下一大截甘蔗,得意扬扬地跳下板凳,像得胜将军跃下战马。
规则限制用手扶持甘蔗,只能用刀从上往下划,划掉多少得多少。便有人犯了贪念,想一刀到底将整根甘蔗收归己有,结果事与愿违。莽娃就出过洋相,他双脚腾空一刀砍下,不料绵韧的甘蔗受力反弹,仅蹭掉了些许皮毛,他涨红了脸悻悻退下。后来者三下五除二瓜分殆尽,没有留给莽娃翻盘的机会。
划甘蔗游戏的门槛不低,并非谁都能玩。刀刃飞舞,稍不留神可能伤到身体,所以女孩们大多退避三舍;那些戴眼镜的娃儿也很少染指,毕竟谁也不想让刀儿只砍到空气献丑。他们便在场边扯着嗓子喊加油,眼镜片后面满是羡慕。胜利者也会与他们共享果实,你一口我一口,快乐得如同撒欢的小狗。在没有电视、电脑、手机、游戏机的时代,小眼镜寥若晨星,哪像现在,十个娃儿中就有三四副眼镜了,看着都令人揪心。
划甘蔗游戏讲究心稳、眼准、用力恰到好处。我们那条街上公推张家老大为划甘蔗的NO.1,他每每出场都斩获最多。某次六人比赛,前五个费尽力气也只划掉了整根甘蔗的四分之一。轮到张老大出场,他的刀尖像蜻蜓,在空中飞了一个“8”字后轻轻吻住甘蔗顶,众人屏息,不敢眨眼,猛听他“嗨”地大吼一声,陀螺般旋转一周后金鸡独立,手起刀落,势如破竹,那根高过人肩的甘蔗被他一划到底,在场子中矗立了半分钟才轰然倒下!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那年张老大还未满12岁,下面有三个妹妹。他很小就帮爸妈干活,每日在街沿屋檐下用刀斧劈柴火煮饭,挑着木桶为家中厨房担水,胳膊上鼓起铁疙瘩似的腱子肉,是个心灵手巧、人见人爱的小男子汉。
如今,划甘蔗的游戏已经成为过去,那些欢声笑语,那些充满挑战的场景,却像电影一样在脑海里反复播放,每每想起,嘴里仿佛有了甘蔗的甜香。那是属于我们的童年,孩子们用最简单的游戏创造了最纯真的快乐,并在游戏中学会了合作、竞争和分享成功的喜悦。划甘蔗其实还是一种原汁原味的市井文化,闪耀着智慧之光,有必要在现代快节奏的社会得以传承,提醒我们无论走得多远,都不要忘记出发的地方。
(作者系重庆市散文学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