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06 2025年03月01日
晚清时期的临江门
1950年代的临江门
□杨耀健
临江门建于明朝初年,为十七门中的开门。从老地图看,它有瓮城,外城门题写“临江门”,内城门题写“江流砥柱”。从方位图上看,它位于城西北,卦形属艮,代表山。它的下方是悬崖峭壁,城垣依山而建,城墙是全城最高最坚固的,在冷兵器时代,根本无法从正面攻克。
水运而兴 河街热闹
临江门的繁荣,与水运有关。这里是嘉陵江下游泊船的良港,明清时代就是水码头,江边舟楫如蚁,以广船居多,包运客户指定的大宗货物。
一般小船载重不过四五吨,船到客散,船工没几个人。广船则是远来的货船,载货数十吨。船上的船工俗称“扯船子”,少则二三十人,多则三四十人。广船船尾都有一层或两层的尾楼,住着船老板夫妇及子女,甚至三代人,供着写有“天地君亲师”的神牌神龛。厕所、厨房都在这里,为主要生活区。尾楼前面则是高耸的舵楼,经验丰富的老舵工在舵楼上掌舵可以避风雨,有的还安有铺着狗皮的圈椅。
水码头因众多船只停靠而形成,买卖也就以船民所需为主。广船虽自己开伙自带粮食蔬菜,柴米油盐也不缺,但总需增补点什么。到了大码头,伙食要开好一点,要买点肉菜之类,岸上便宜的油蜡干货店、菜摊子、肉店便应运而生。船工往往衣裳破烂,一件长衫冬夏当家,最穷的船工只一条短内裤遮羞。他们到了大码头要买要缝补,裁缝铺、旧衣店也就开张了。茶馆酒馆饭馆香烟小吃这些自然不会少,还有说书卖唱、耍把戏、跑江湖、卖打药的场合。
有这么多船工在此过上过下,临江门也就自然而然会出现河街。这条河街起于江畔,下船就要爬几十步石阶,才能走到街上。石阶两旁便是茶馆酒馆、饭馆旅店,以及油蜡铺、干杂铺,针头麻线杂货,应有尽有。
江边的吊脚楼夏天涨水会被淹没,所以都是简易住房。建房的材料是轻便价廉且能反复使用的楠竹、杉杆,搭成屋架形状,以竹篾条捆绑。房架立起来后,盖以竹席,隔以篾席,就能居住了。拆迁一次损失不大,拆下的楠竹、杉杆用棕绳捆在河边浸在水里,免被烈日晒裂,下次建房还可用。但也有被江水猛涨冲走的,那就赔老本了。
临江门河街越往上行,砖木房屋越多,人们建起平房或楼房以作长期打算,连成一片,形成街巷。查看1937年《重庆市街道图》,到抗战前,临江门河街已有兴隆街、长九间、丁字口、柴湾、粪塘湾、吉祥寺、小院坝、大院坝、飞仙宫等多条街巷,纵横交错,俨然是个大片区了。
肥料基地 轶闻种种
临江门河边停的除广船外,还有上游沿江来的客货两运的大揽载木船。它们来自茄子溪、跳蹬场、小南海、铜罐驿,乃至江津白沙,多是装运时蔬水果,有广柑、红橘、甘蔗、萝卜、红薯、白菜等大路货,在河边用竹篱笆围起来,批发零售。也有大瓦坛或竹油篓装的江津白酒,看时令起岸出售。然而重庆民谣却强调它的另一个属性:“临江门,粪码头,肥田有本。”
原来,重庆城早年的下水道排污口都朝向两江,水往低处流,这也是无奈之举。其中有两个主要污水口——一个在洪崖洞,一个在临江门。
老重庆原地属巴县,清末耿宝奎任巴县知县时,南纪门人氏杨金山看准经营粪便有利可图,便邀约星相士周光福,一道向耿宝奎申请承包。他们获得官方批准,负责揽运下半城粪便事宜,并同意他们在南纪门长江边辟建粪码头,重庆的粪便这时候才有了集散处,并用于农作物施肥。与此同时,上半城也在临江门嘉陵江边修建粪码头,并有一个小地名叫粪塘湾。
既然官方允许承包,那就有把头恶霸出面,谋取私利。
粪把头在码头搭篾席棚招收流浪苦力做挑夫,到大街小巷去掏粪,管辖各自的地盘,不得逾越。码头备有专用木船,从城内搜集的粪便在这里装船运往四乡售给农民。为了增加重量,把头要往粪里渗沙注水。掏公厕是挑夫的义务,居民要求帮忙掏私人厕所,必须事先与把头协商报酬,如果谈不妥,待到家中粪坑满溢,再去求人便要层层加码。
临江门粪码头大大小小的把头不止一人,其中之一的李某会些拳脚功夫,为特务充当过打手,是临江门大恶霸连绍华的兄弟伙,横行霸道。连绍华本人也吃经营粪便的钱,后来被镇压。
1929年2月重庆建市,当局颁布了组织社会团体、同业公会的法规。把头们组织挑粪工也成立了重庆市运肥业职业公会,会址在厚慈街,推选杨金山为理事长,共有会员1000余人,并将农历十月初一牛王生日定为会期,祀奉牛王及关帝君。
运肥业职业公会势力颇大,如果他们罢工,重庆城的卫生状况将不堪设想,因此当局一般不去招惹他们。当时普遍实行壮丁制,却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工人不当壮丁,而挑粪工属于工人。有一年,兵役局无意中将一名挑粪工误抓为壮丁,导致挑粪工罢工,全市公厕、私厕粪水外溢,臭不可闻。市民纷纷到市政府抗议,兵役局只得乖乖放人,才将事态平息。另一次因法币贬值,物价飞涨,各户应缴的除粪费未缴,再次引发挑粪工罢工。警察当局对此一筹莫展,只有转告各客户,说是水涨船高,请大家多包涵,免得事态继续扩大。
星移斗转 旧貌新颜
在英国人晚清拍摄的照片上,临江门十分漂亮。它的瓮城凸出于城墙,外城门有一层楼阁,内城门有两层楼阁,是我们如今能看到的完整瓮城。外城门的城门洞为椭圆形,内城门的城门洞被遮挡。内城门与城墙融为一个整体,城墙均有垛口,便于守城将士隐蔽和还击。
临江门城门外是河街,城门内则是正在兴起的市中心。早年繁华地段是从朝天门到南纪门的下半城,便于装卸货物和交易。上世纪20年代起,城市重心从下半城转到上半城。此时的临江门,官办的四川省立第二女子师范学校已行课数年,简称二女师,每天都有白衣黑裙的女学生进出,令人耳目一新。在夫子池旧址上,修建了重庆第一座公共体育场,时常能听见年轻人欢快的笑声。附近几座洋教堂的钟声此起彼伏,召唤着教徒。宽仁医院的取药处,上午总是要排队。来龙巷、柴家巷的房价已经涨了,据说有人要来办银楼、行庄。
1926年,重庆商埠督办公署决定在城区主要街道修建马路,商家不愿承受停业损失,纷纷反对。市政当局只得决定先修城外马路,带动城内马路改造。当时选定三条干线,分别为通远门经两路口至曾家岩的中区干道、南纪门经菜园坝斜上接两路口的南区干道、临江门经双溪沟至曾家岩的北区干道。
为了修马路,重庆的城墙、城门先后被拆除,唯有临江门的城墙、城门迟迟未拆除。原因是临江门至曾家岩这段路不好修,涉及要建两座公路桥——一座在大溪沟附近、一座在富城路附近。如今看来只是两座小桥,但当时的工程技术难以解决,北区马路停工。于是临江门保留下来。
我曾采访经历这段历史的老人,他们告诉我,抗战前临江门仍要开关城门。临江门城门早已没有门板,怎么办?那就是在城门洞横一根竹竿,不到时间不放行。老人说,他们小时候多次看见竹竿内外拥挤着人,轿夫及挑水工更是排成了队,等时刻一到,守城门的士兵拿走竹竿就算是开城门了。夜间竹竿一拦就算关城门,市民不得犯禁越过,否则必遭拿问拘留。城门外的河街,显然没有城内街巷走动方便,但有人因种种原因,偏偏要住在河街这种僻静地方,躲避军警盘查。
抗战开始后,象征性的竹竿城门没有了,外地难民大量涌入,有的家庭找不到住处,就在河街一带自建简易住宅,致使河街人口暴增。加上这时水上交通繁荣,人流拥挤不堪,当局又不重视这些地方,卫生状况特别差,天灾人祸多。1945年霍乱流行,临江门是重灾区,死了几百人。至于城墙坍塌砸死居民、暴风雨吹垮居民房屋,临江门也多次发生过。
1945年1月,重庆“渝工”轮渡公司开辟了临相线,从临江门开行班船到江北相国寺。同年又开辟临江门到刘家台航线,渡江人次有增无减,异常拥挤。机动轮船的开通,使临江门更加热闹。因为从江北乘轮渡,下船就是重庆城中心,比哪条道路都便捷。1950年,重庆国营轮渡公司开辟了临磁线,从临江门开行班船到嘉陵江上游磁器口,临江门码头早晚都有人在候船。
1951年底,北区干道终于修通,临江门成为交通枢纽。这时,残存的临江门城楼全部拆除,在原城门下面修建了一条人行地道,与河街相连,这条人行地道后来改造成了如今的轨道交通人行通道。
从临江门到磁器口的航线火爆,乘客大量增加,节假日趸船人满为患。于是,由市中区集资修建了临江门缆车,1963年2月建成通车。那时笔者在西来寺小学上学,多次乘坐这路缆车到江边游玩。1966年1月牛角沱大桥通车后,重庆轮渡公司撤销了临磁线及码头,该缆车线因客源减少而停运。
临江门旧貌不存,新的临江门已经崛起。在河街旧址新建的魁星楼大厦,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本埠一处地标建筑。重庆医科大学第二附属医院早已取代了洋人创办的宽仁医院。莫道昔日风光不再,风景这边独好。
(作者单位:重庆市政协文史研究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