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里的古树人家

版次:010    2025年03月03日

□罗毅

一夜秋风。小区里几株老树,像约好似的,同时换上了金灿灿的盛装——满树金黄。流光溢彩的消息告诉我,深秋至,霜叶黄,又到了收获硕果的季节。

于是,我惦记起山里那棵老白果树:此时,它应该也是金光灿烂了吧。还有那树边的人家,日子过得怎么样了?

1

2019年秋日,我与农业银行的王经理下乡,听当地人说起金溪镇居委会11组山坡上,生长着一棵老得不能再老的白果树,有人甚至夸张地说,它是当地最高大的雌性白果树。因为这棵古树,这个村组也被当地人叫成了“白果树”。

在好奇心驱使下,我们拐了道。尽管白果树深居武陵大山里,坡陡弯急路难行,我们还是想去看看那棵落叶缤纷的古树。

“秋来满树叶如金,满目金黄醉人心。确实漂亮!”生长在半山腰坡地上的老树,黄金叶随风飘舞,绕着漆黑发亮且中空的树干,在地上画成一个巨大的金灿灿的圆盘。站在树旁公路上,近看老树虬枝,如根根青色的铁条,凛然刺向苍茫天空。传说,老树已有千年树龄,盘根错节,让人心生敬意。再看那旁逸斜出的粗壮枝杈上,挂满了祈福求平安的红黄布条。黄叶铺满山坡。

穿着少数民族服饰的男女,在树下对唱山歌。录制短视频的青年站在山坡上,操纵着无人机,无人机盘旋升降在古树头顶,一圈又一圈……

突然,一个抱着靠背木椅的小女孩,从古树边公路下方的瓦屋里,踉踉跄跄走出来,闯进了我的眼帘。

孩子圆圆的小脸,红扑扑如熟透的苹果。“给奶奶搬椅椅,坐。”口齿不伶俐的孩子,边说边往不远处田间弯腰采摘的女人走去。我跟着孩子走,顺手拍下了她搬椅子的照片,问明了孩子的姓名。孩子的奶奶接过椅子,笑着告诉我:“孙娃子才五岁,就晓得心疼人了。她爹妈在广东打零工,一年到头,难得回来一回。”

2

次年夏天,精准脱贫忙得轰轰烈烈。我和市里金融扶贫基金会的老苑、区金融办的小何,翻山越岭赶往金溪镇贫困户老张家。用卷尺丈量屋后的空地,画草图、做预算,准备给老张申请一些资金,帮助他修建一个砖瓦伙房,给大门外用塑料雨布搭建的灶房挪个窝。老张是退伍军人,眼睛受过伤,走路不太方便,老伴患有慢性病。村干部说,他们的独生女儿因为贫穷,跑得不知所终……我们测量完毕,两口子递上热茶,一口一个“感谢政府”。然后,老张说:“你们都是好心人。去看看白果树吧。它保佑好人一生平安。”

我笑着告诉老张,那白果古树,我们已经见过了。

老苑却说,反正顺路,还是再去看看吧。

时在盛夏,白果古树枝繁叶茂,华盖亭亭,把一树浓荫投射在山坡上。老苑与小何去看树。我把注意力转移到树边公路下方的旧瓦屋——瓦屋已经拆除大半。搬椅子女孩的父母,从深圳打工回来了,和灰、拌泥,在旧屋基上夯筑新的地基。女孩坐在屋檐下,耍弄着一支铅笔。用竹背篓背着婴儿的奶奶站在一旁,认出了我。她说:“这鬼丫头,连笔的倒正都分不清,还想写字呢……”

3

四年光阴,倏忽消逝。山间白果树又黄。我与妻子走在金溪的山道上,最大的感受是,村庄面貌一新,山间公路虽然弯曲,但已明显拓宽,全部铺了水泥。

“呵呵,脱贫了,全面乡村振兴正忙呢。”我高兴地对妻子说。

第三次谋面的古树,在微风中轻颤颤摇曳着满树金光,绚丽多姿。盘山公路两边,停了十多辆车。先行一步来看树的人,在山坡上来回奔跑,照相、打卡、唱歌、拍视频,不亦乐乎。

我再次放弃了绕树仰望,信步走向古树边的农家。

农家依旧,长条形的晒坝依旧。不同的是,先前的屋基上,矗立起一楼一底的钢筋水泥砖房。新楼房、剩下的半截黑瓦老屋,与屋后金黄的古树,构成了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

小女孩与妹妹,在水泥房里欢呼雀跃。原来,一只从古树上飞来的小鸟,误打误撞飞进了屋中,引得她们追逐嬉闹。见有人来,奶奶从老屋里走出来,望着我这个“陌生人”,说着含混不清的话。

小鸟终于从半开着的窗户逃走了。孩子们安静下来,与我对望。几年前搬椅子的小女孩,明显长高了个子,却突然变得羞涩起来。倒是那年还背在奶奶背上不会说话的妹妹,成了伶牙俐齿的一年级小学生,“奶奶她是个聋子,听不见我们说话。”

“你们爸爸妈妈呢?”妻子问。

“送宝宝上医院了。”小学生抢着说。

我愣住了,一时不明白“宝宝”是什么意思。

妻子瞥一眼老屋屋檐下晾晒着的一溜童装和尿布,恍然大悟,“你们有弟弟了?真好!”

原来,古树边农家,喜得男孩,今天正是满月。不凑巧,打工归来的农民工夫妇,带着他们的小儿子,去镇上卫生院做体检了。

“你们上学,接送怎么办呢?”去镇上的学校,十多里山路崎岖,爬坡上坎。孩子们如何上学放学?引起了我的好奇。

一直望着我不说话的姐姐,终于开口了:“爷爷开他的三轮车送我们呀。有时候奶奶也开,她比爷爷还开得稳呢。”

山风轻轻吹拂。冬日的天空中忽然飘起细雨。金黄的古树叶片,在枝头的光亮中更加明媚。我把视线投向重峦叠嶂的远方,心想下次再来,说不定就能遇见树边农家的宝贝儿子,看到一家人幸福的笑脸了。

(作者系中国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