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中天

1949年初夏，我随父母和外婆从千厮门搬到坎井街21号居住，这是一幢用杉木杆建造的一楼一底的穿榫房屋。墙是用竹篾编的，上面先抹泥，然后再抹石灰。楼上楼下都有两间大一点的房，每间约十六平方米，楼梯后还有间约六平方米的小房，还在楼房外面搭了一间偏屋做厨房。后来私房改造，这幢房子达不到改造条件，房产证重新登记时，这房子成了外婆名下的财产。

我家房屋后面，有一个院子叫桑树院，我家搬来的时候院子里已经没有桑树了。老人们说原先这个地方，属于清代韩府花园内的桑树林，后来韩家衰落，大堂花园的一部分修成了今天的中兴路。那片桑树林无人管理，没房子住的穷人捡现成，把桑树砍了当柴火卖，找来一些破旧材料，修了十多户东倒西歪的竹棚房子。为了邮政方便，他们还在院子出口立了一块桑树院的牌子。

坎井街上有所“书帮公所第七保小学校”，我在这所学校发蒙，放学回到家里，外婆养的花猫望着我摇尾巴，外婆经常带着我到厚慈街菜市场去买鳝鱼骨头喂它。

花猫吃饱后到处跑，有天我在家里听到桑树院里人声鼎沸，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急忙出了门，从屋子旁边的路口进入桑树院，发现院子里有不少人围在一起看稀奇。我挤进人群看见前方几米远的地方，一条一米多长的乌梢蛇，被一只猫拦住去路。乌梢蛇爬行的速度极快，当它发现回阴沟口的路被花猫堵住，只好昂起蛇头，颤动着口中的信子，摆开架势准备和花猫决一死战。

我仔细一看，这不是外婆喂养的花猫吗？没想到它的胆子这么大，竟然想咬死这条大蛇，我的心一下悬在嗓子眼里。大敌当前，花猫呼呼吸气让身体变粗，浑身的毛竖起来，弓起身子对乌梢蛇怒目而视。双方都在捕捉战机，给对手致命一击。

住在桑树院的人，从来没经历过这么惊心动魄的场面，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人兴奋地叫起来：“快来看龙虎斗啊，好精彩哟！”花猫见有人助威，更壮了胆，呼呼声愈加响亮。乌梢蛇虽然怕人，但此时已没有退路，只能聚精会神迎战花猫。双方对峙十几秒后，乌梢蛇发现花猫眼光分神，便先下手为强，出其不意倏地蹿出蛇头，速度之快匪夷所思。

花猫眼光分神是假，诱敌深入是真，见蛇张口袭来，身体快速一闪，躲过蛇的攻击，张口咬住了蛇身的七寸。这一切都是在极快的运动战中以闪电般的速度完成的，我在一旁观战，也被惊出一身冷汗。

乌梢蛇被花猫咬住七寸，蛇头转不过来，立即用蛇身缠绕花猫的身体，想让花猫因呼吸不畅而窒息。花猫此前早吸气把肚皮胀得鼓圆，乌梢蛇在花猫肚子上紧紧缠了两圈多，等蛇缠绕完毕，花猫通过牙齿缝吐气，肚子很快就瘪了，身子趁机从蛇缠绕的圈中跳出来，口中的尖牙仍死死咬住蛇的七寸。

乌梢蛇还想重新缠绕花猫的身子，但花猫不再给它机会，嘴持续不断地加力，牙齿深深嵌入蛇的肉体，蛇的血管被咬破，血顺着花猫的口中流出来。乌梢蛇企图做最后的挣扎，身子拼命翻滚。但花猫仍不松口，身体也随着蛇身翻滚。经过几分钟生死搏斗，乌梢蛇身上的血快流尽了，它的七寸快被花猫咬断，蛇身的卷曲不再有力，整个身体慢慢瘫软下来。花猫此时也精疲力竭，快坚持不住了，它突然松开口，猛地跳到一边喘粗气，眼睛仍死死盯住瘫在地上的乌梢蛇。

人群中冲出一个大叔，一把抓住乌梢蛇的尾巴，提起来兴奋地抖动：“从小到大，只听说过龙虎斗，这回真开了眼界。乌梢蛇没有毒，剥了它的皮，炖一罐子汤，见者有份，但酒要自己带。”

我不敢在大叔面前说这条蛇是被我家的猫咬死的，回到家里我看见花猫正在厨房角落，吃外婆给它准备的猫饭，补充刚才消耗的体力。我把花猫咬死蛇的事情告诉了外婆，她听后一点都不觉得惊讶：“喂猫的目的就是咬耗子，猫和蛇在耗子出没的地方相遇很正常，如果遇到无毒蛇，猫战胜蛇十拿九稳。如果是毒蛇，谁咬死谁很难说，全靠临场发挥。”

外婆见多识广，让我受益匪浅。童年在桑树院里，我见识了真正的龙虎斗，这是人生难得一见的奇观，我能目睹，也是一种机缘。花猫成了我心中的英雄，它的英雄事迹在学校广为流传，不少同学放学后来我家看花猫，我居然能沾猫的光，心里真乐开了花。人到暮年，童年的奇遇像过电影一样，在脑海中播放，我家那只花猫值得回味。

（作者系重庆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