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11 2025年03月05日
□向军
从寨子后面的丛林钻出来,我手里多了一把娇艳欲滴的兰花。
为了这些收获,我脸上、耳朵、手背被荆棘划了好几道血印,衣服和书包也被刮了几道伤痕,可我毫不在乎。我盘算着,回家后给母亲和妹妹的辫子别上几朵,剩下的插进两个装满清水的罐头瓶,一瓶置于堂屋的八仙桌上,一瓶置于床头的柜子上。想到一屋子将弥漫着馥郁的香气,心里的滋味别提有多美。
当我脚下生风回到家时,看到母亲呆坐在屋檐的条石上在低声抽泣……
“母,啷个了?”我赶紧上前,半跪着扶住母亲问。母亲摇摇头,没有回答。我迫切地想知道为什么,又轻轻摇了摇母亲的肩膀。良久,母亲努力止住身体的颤抖,用手背揩去眼泪和鼻涕,顿了顿说,“娃儿,‘黑棒’……”
我心口像被赶牛的鞭子狠狠抽了一下,“啥?”“‘黑棒’……死了!”母亲带着哭腔重复了一遍。
我脑子嗡地一声,丢下书包和手里的兰花冲向猪圈——
杀年猪后,母亲选择了一个好天气,爬了一天的山,到寨子后山的石峡子,出高价买回了刚满月的“黑棒”。母亲如获至宝,打着火把背着“黑棒”赶路,到家时已是深夜,尽管累得精疲力尽,但她心里高兴。因为,从第一眼相中到付钱后抱进背篓,再到几十里山路的颠簸,它像一个乖顺的孩子,不哭不闹。尤其进入我家以来,它不辜负大家的精心饲养,个头噌噌地往上长,不足三个月就达到了百多斤。“黑棒”是我家喂猪史上最好喂养、长得最快的猪仔。按当时的生长速度,母亲计划喂养到八月就可以达到两三百斤,到时卖了,可以抽一部分钱给每人添一件新衣,买双越冬的新鞋,再花一部分钱买一头架子猪喂到过年。
希望寄托于“黑棒”身上。每个家庭成员都格外珍视它,只要有时间,就赶它到寨子周围的空地放养。没想到那天放养时,“黑棒”误食了寨民撒在菜地里的灭鼠药,不到一个时辰就药性发作,抽搐一阵后倒地死亡。
“黑棒”突然死亡,全家人一年的希望破灭,这让母亲伤心至极,也让我愤恨撒灭鼠药的人。我欲提梭镖去找人算账,却被母亲死死拦住。母亲一向是个隐忍的人,她绝不容许我干任何出格的事。她甚至威胁,如果去找撒灭鼠药的人闹事,就死给我看。为打消我心中的怨恨,母亲抹去脸上的眼泪,发动我和她一起把“黑棒”抬到寨子后面的山林里,挖了一个深坑掩埋了。处理“黑棒”尸体时,我泪眼婆娑,一言未发,愤恨的心情始终无法平静。我暗自思忖:不能就这么算了,一定要加倍报复!
回到家,我偷偷把母亲藏在墙洞里的灭鼠药找出来,欲拌上玉米撒到对方的鸡舍和猪圈周边。母亲见状,严厉地制止了我,并称如果我一意孤行,真要做出伤天害理的事,她就把灭鼠药吃了向天谢罪。
母亲郑重其事地告诫我:“儿子,做人做事要见得光,当善良人、老实人,是为后人积福。”她还说,只要她在一天,就不准我做昧良心的事。
很长一段时间,我对母亲的做法十分不解。甚至,我鄙视她是懦弱无能、胆小怕事的妇人见识……
几十年来的风雨洗礼,生活的哲学让我不得不低下倔强的头颅,无数鲜活的事实告诉我,没有上过学的母亲,是多么有远见卓识。
又是春兰盛开的季节。年近八旬的母亲惦念老家,借回乡下走亲戚的机会,不顾腿脚疼痛,在丛林里采到一束兰花,带回插到装满清水的玻璃瓶里,置于客厅的茶几上,整个屋子,弥漫着清雅的香气,加之她亲切地笑迎每个来访的客人,这氛围,让我想起孔子的诗句:“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即与之化矣。”
(作者系重庆新闻媒体作协副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