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糖的味道

版次:010    2025年03月11日

□唐林

麻糖的味道至今让我难以忘怀,因为它记录着我童年的美好时光,更连接着母亲对我的深厚情感。

“麻糖甜,麻糖甜,吃过麻糖盼过年。”每当忆起这首童谣,思绪便伴着儿时放飞的风筝飘到了久别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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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70年代,白糖、黄糖都得凭票供应,除了能吃点酸酸甜甜的水果外,甜味的食物很少,以至于我从小就对甜的东西特别渴望,对麻糖的记忆更是刻骨铭心。

家乡盛产红苕,四五月栽上苕苗,秋叶红了的时候,红苕便长大了。秋收后,人们纷纷从地里挖回红苕,熬麻糖的时候也就到了。

“柴麻糖,水豆腐”,熬制麻糖是很费柴火的。备办柴火,便拉响了熬制麻糖的序曲。初冬时节,人们为熬麻糖而忙前忙后,整个村庄家家户户炊烟缭绕,甜香四溢,一幅充满浓浓生活气息和乡愁味道的画卷便徐徐展开……

离约定的日子还有五六天,母亲便从坛子里舀出一小碗麦子,装在干净的簸箕里,放在温暖的地方,隔几个小时便去浇水。麦子慢慢发了芽,当黄绿色的嫩芽长到三四厘米高的时候,母亲便将麦芽倒进石碓里舂成糊状,装在碗里备用。再挑选一箩个大、表皮光滑的红苕,去皮洗净,放在大锅里蒸煮。再将蒸煮的红苕捣成糊状,最后将麦芽和苕糊混合倒入锅中发酵。大约一个小时,苕糊就发酵好了。母亲找来干净的白布滤帕和木条支架,支架从房梁上悬挂下来,将白布滤帕的四角系在支架上,然后再将苕糊倒进滤帕中,用山泉水一遍一遍地过滤,直到糖水里没有一点杂质,便倒进大锅里点上柴火开始熬制。

我帮不上忙,一边看母亲细心操作,一边不停地向灶膛里添柴。熬制麻糖是个漫长而枯燥的过程。常言道“人熬麻糖,麻糖熬人”,熬麻糖的火要不大不小,太大糖有糊味,不好吃,太小浪费时间,人得不到休息。熬制的过程中,还需用一根特制的木棍不停地搅拌,以防止糊糖粘锅。那时候,天气已开始变冷,但母亲总是大汗淋漓。终于,锅里的糖浆像变魔术般由清澈慢慢变成金黄色,并且开始翻滚起大大的糖泡。

我坐在灶前的木凳上等母亲熬麻糖,等着等着就睡着了。到天刚亮时,母亲摇醒我,用筷子挑起快要出锅的麻糖丝儿,吹冷了放进我嘴里,睡梦中我睁开迷糊的眼睛,半醒半睡地吮吸着麻糖,感觉这便是世上最甜美的东西,一直甜到了我的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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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糖熬制好后,便开始迎接新年了。多数人家都存有两缸麻糖,一缸是将麻糖直接装入大土缸中,吃的时候用长竹筷搅上一大坨出来,可直接入口或兑水,也可煮汤圆、荷包蛋,甜而清香。另一缸是在缸底垫有石灰,用油纸封住口子,时间一长,麻糖里的水分被石灰吸干,就成了块状的干麻糖,要吃时得用力敲,既脆又绵,放进口里,停留时间长,很有嚼头。

母亲装好麻糖,接下来还要用苞米花、泡米花做“糖食糕点”。苞米花、泡米花炒好后,母亲便从储藏室里端出一罐熬好的麻糖,倒一些进锅里,加热融化,再放入苞米花或泡米花,使劲搅匀,趁热捏成小团儿,或放在木板上压成块,用刀切成片,分别装进大坛子里密封好。香甜的红苕麻糖和酥脆的苞米花、泡米花,就成了我最喜欢的“糖食糕点”。

记得15岁那年,我考到县三中读高中,每周走两个小时的山路回一次家,每次上学母亲都给我装上一大罐麻糖,我用馒头蘸着麻糖吃,同学都羡慕。小时候吃麻糖,口里和心里满是无忧无虑的甜。我19岁时考上了大学,母亲请王木匠做了一口柏木箱子,漆成了大红色。第一次出远门读书,母亲用竹背篼背着箱子,手上还提着两瓶封得严严实实的麻糖,天热,汗水浸湿了母亲花白的头发。上车前,母亲弯下腰,又把箱子里的衣物检查一遍,上了锁,然后把麻糖和钥匙交给我。到了学校,我请同寝室的同学品尝母亲熬的麻糖,同学都说好甜、好甜。在远离家乡读书的那几年,每次看到装麻糖的瓶子,心里都甜甜的。参加工作后,对麻糖的记忆,无论多少年、无论离故乡多远,每次想起,眼前就浮现出慈祥母亲的身影,这时我眼里总是含着泪水。

伴随改革开放的春风和新时代的步伐,老百姓的生活越来越好,甜食已非常丰富,家里的茶几上总有甜甜的水果和各种各样的糖果,但在我的味蕾记忆里,麻糖似乎才是真正凝固到我心里的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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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流逝,母亲年岁渐渐大了,从乡下来到县城生活。我也成了家,有了孩子,在寒冷的冬天,一大家人围着炉子吃饭,感受到其乐融融的幸福和温暖。我常在女儿面前讲她奶奶年轻时熬的麻糖,吃起来甜、香、糯、软、绵,厚实又筋道,还能御寒和抚慰心灵。女儿听后,缠着奶奶给她熬麻糖。

初冬时节的一个周末,母亲带着我和女儿,来到乡下的舅舅家,要给我和女儿熬红苕麻糖,这年母亲已经79岁了。当天晚上,我和母亲坐在灶前的长条木凳上,像小时候我陪着母亲熬麻糖一样,真是温馨,有母亲陪伴和陪伴母亲的日子很是幸福。天亮了,麻糖也熬好了,麻糖色泽红润,入口香醇、鲜甜,女儿吃了,一直在奶奶面前说“甜甜甜”。其实我心里明白,年岁已高的母亲还要到乡下熬麻糖,是想满足子女的愿望,迁就着子女的快乐和幸福。

随着物质生活水平的提高,各式各样的糖果点心十分丰富,麻糖的种类也变得多了起来,炒米麻糖、年糕麻糖、玉米麻糖、红苕麻糖……每当我听到街边叫卖麻糖的声音,一下便勾起了母亲熬制红苕麻糖的画面,因为,那是我淡淡远去的乡愁。

人一辈子吃的东西,恐怕很难用重量和种类来统计,能记住时光沉淀后的味道,恐怕还是那年、那月、那时和食物暖心的温度、人的牵挂,慢慢地我才体会到,食物的味道,其实是家的味道、亲情的味道。麻糖就像一根丝带,紧紧连着母亲和儿子的心。那是童年的回忆,家的味道,也是我最甜蜜、最美好的时光。

(作者系重庆某文化单位退休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