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羊儿溪

版次:011    2025年03月11日

□周廷发

立春后的第一场雨,浇湿檐角的冰霜,开始滴水。我裹着棉袄推开门窗,发现门前那棵歪脖子柳树抽出了鹅黄芽苞。羊儿溪的溪水在雾霭下汩汩流动,像是憋了整个寒冬的孩子,正用春的指甲轻轻挠着水面,朦胧的水面就有了一圈一圈的波纹,轻轻荡开,好不惬意。

二月初二那天,溪水突然在黎明前炸开萌动。我披衣推窗时,正撞见银链似的水流推着浮物,把两岸的枯草都润成了青灰色。河滩上的鹅卵石个个顶着水珠,仿佛刚从蛋壳里孵出来的雏鸟。河的上方,刘家媳妇蹲在青石板上浣衣,木杵声惊起苇草丛里的野鸭,扑棱棱掠过水面时,翅膀尖儿扫碎了整条溪流的雾岚。

等到柳絮开始飘飞,河湾处的野桃树便开疯了。那些粉白的花瓣像被风揉碎的云絮,落在水面就成了游鱼的腮红。我常挎着竹篮去采清明菜,穿过灼灼桃林,在溪畔的沙石地上,寻觅那嫩绿的、乳白色的、绿茸茸的软乔(清明菜),苔滑的溪石间总能遇见老牛啃噬青草与饮水。它琥珀色的瞳孔里映着整片天空,青草从嘴角漏下来,掉进溪水就化作一尾尾游动的翠影。

三月中旬,空气里开始飘荡着槐花的甜香。溪岸的蒲公英撑开银伞,蝴蝶翅膀掠过时,绒毛便追着风跑成漫天风流。那天我蹲在溪边洗侧耳根,忽然有蜻蜓停在身旁小草上。它的薄翼折射着水光,像两片会呼吸的琉璃,直到对岸传来牧童的口哨声,才惊惶地遁入菖蒲丛中。

清明前后,雨水变得绵密起来。溪水漫过石桥时,总有些呆头呆脑的鲫鱼卡在桥洞青苔里。放纸鸢的孩童赤脚蹚水,脚踝沾满新泥与草籽。我坐在老杏树下缝补渔网,看他们追着蝴蝶形状的纸鸢跑过田埂。杏花落在未补完的网眼上,倒像是春天故意留下的针脚。

谷雨那日,我在溪畔遇见采桑的玉翠。她鬓角别着朵粉紫的二月兰,竹篓里蚕宝宝啃食桑叶的沙沙声,竟与溪水摩挲卵石的声响叠成了和弦。我们踩着露出水面的石碇过河时,她裙裾扫落的露水惊醒了睡莲,那些闭合的蓓蕾次第绽放,恍若有人在水面撒了把会开花的星辰。我远远地看着玉翠离去的背影,仿佛她就是春天的精灵,可爱、清新、活泼,在我的眼眸中像彩蝶一样,一点、一点、一点消失!我随意捡起一个小石块,朝溪水掷去,那薄薄的石片,仿佛有了春的灵光,在水面如蜻蜓般掠过,溅起一串串欢乐的浪花。

推开木窗,满溪都是载着落花的春水。上游漂来的柳叶像一尾尾碧玉雕成的小舟,偶尔撞上溪石打个漩儿,又继续载着阳光向远方漂流。昨夜我在灯下读《茶经》,忽听得窗外蛙声如沸。掌灯去看,但见月光下的溪面银鳞闪烁,原来万千蝌蚪正摆着黑绸尾旗,向着星辰启航。

这溪水从深山里来,往长江里去。它记得每朵桃花的生辰,收藏过所有燕子的倒影。有时我蹲在青石边淘米,看水纹在指缝间织出瞬息万变的锦缎,便觉得整个春天都在掌心流淌。那些被溪水浸润过的光阴,终将带着草木的私语,去往更辽阔的远方。

春天送来的浪漫,在小溪的两岸变成了时尚,成了无数人追逐春天的脚步!

(作者系重庆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