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车青年

版次:011    2025年03月12日

□谭鑫

在城市中住久了,每当春天来临,便想出去走走。步行太慢,有些浪费光阴;开车又过快,害怕错失风景。自行车就成了一个折中的方案。

我们这群被单车集结起的青年,通常在一个阳光温热不燥的下午,如蚁一般聚首,以轮轴代步,周旋于闹市大道、街陌巷弄,只在谈话和拍照时驻足。嬉笑玩闹如风拍肩,斑驳抖擞如光照面,空气中只留下烟一般轻扬的灰尘,和车铃的嘀嗒尾音,像时间的回声。

春天里,我们浩浩荡荡,频频却无意间便穿越了别人的故乡。

尤其在异乡求学的日子,每到春天,我便恍如一阵风儿,背着书包和行李,从村野出发吹向城市。也习惯陪伴一个老友一样,来陪伴一辆自行车,车轮为足,如和春天赛跑般,脚步邀约着路,落脚便是归途,尝试以车与人的组合视角,去围观一个城市的人间烟火,也圈套着一个春天的五光十色。

春天只是头阵,青春的单车总是意犹未尽。我至今时常怀念,我们一同攀过的岳麓山上的翠枝;耳边也总响起,在橘子洲头打捞的家常和闲话;以及那华灯初上的潇湘夜雨中,品尝过的有别于故乡山城的辣……

毕业时,我将单车拆下,背上了绿皮火车。从前都是它驮着我,难得我终于也有机会驮着它,我们像一对毕业后仍执手相搀的恋人,在春满夏溢的季节里,一起回到了故乡的城市中。

山城里适合骑行的地方不多,大学城算一个。工作后的一个春天,我应约到一个朋友家做客。恰逢非机动车道刚投入使用,饭后有人提议出门走走,最终一行人选择了骑自行车。

或是城市的路太多太密,或是我一个人骑行时不习惯随众慢走,无意间我便独行跨入一条城中村道。彼时刚过惊蛰时节,植物们正处于风头正劲的长势,道路两旁的香樟雅榕蓬发出新绿。一合围,骑车的我好似打马穿进春天的隧道。

出了绿叶洞天,抬头竟是一排排比电影镜头里还结队成群的筒子楼,我那没被闹热拖住的脚步,瞬间被眼前这片建筑所滞留,不由得放缓行车的速度。等骑着车走马观花地挪过弄堂,却发现前面停着一排同伴们的自行车。

他们都背向着我,悄声侧立在一旁,走近后我才发现,原来众人的目光都正对着一幅画,背对着我们的画者,手中的笔还在不停地涂彩点墨,站在我们所有人面前的是一棵碧翠苍天的黄葛树,它亦是那幅画中的内容。

这棵树让我想起了故乡,想起了异乡,以及她们共有的春天。我掏出手机,悄悄拍下了这一幕。没想到刚发到朋友圈,便有人评论说:“欢迎来到我的老家,陈电村××号……”我转头望向墙面,蒙尘的门牌号依稀可辨且准确无误。后续的交谈中,他补充说:“不过,那里已经快拆了……”

也许是为了不负春光,抑或是为了帮朋友多看几眼终将会消失的故乡,我重新审视起这片像是从旧时光中裁剪下来的老街楼房:她们着装统一的青瓦灰墙,从前打磨岁月,如今见证沧桑。在四季轮转里,恪守着脚踏实地的秉性,雨天不哗,晴天不燥,像一道迎来送往的临暮春光,一梯一步,不消尘土飞扬,一灯一豆,总能洞见故乡。

我忽有所感,拧开笔盖默默在备忘录中写下——黄葛树撑开手掌,春光筛落小巷,单车和我都是好事者,翻阅别人的故乡……

许多年后的一个春天,去异乡骑行的我,重回某个物是人非的地点,猛然发现曾经认知中的别人的故乡,不知不觉,已血肉般地凝入我关于故乡的记忆中。(作者系重庆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