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11 2025年03月17日
□李晓
眺望古代泡菜的源头,那是距今3100年的商代武丁时期,最初以盐渍菜的雏形出现。时光流转中,泡菜先后出现了酱渍、醋渍、糖渍等多种蔬菜泡菜品种。
万物皆可泡,在我的故乡重庆,饭桌上的一碟泡菜绝不是点缀,它是一日三餐中的灵魂。有了泡菜的一顿饭,才吃得柔肠百转、缠绵悱恻。
最地道的下饭菜被称为江湖菜,江湖菜的源头,其实就是家常菜。一些人离开家,奔波于命运的浩渺江湖,把一道道家常菜演绎为大江大湖氤氲中的菜。江湖夜雨一盏灯,在那盏灯光的朦胧光晕中,飘摇着远方亲人做菜的身影。
在食物最为贫瘠的岁月,一碗泡菜,是干饭人不离不弃的下饭菜。人到中年,时空的天幕里,还传来那些乡人嘎嘣嘎嘣地嚼动泡菜的声音。
乡人的泡菜,在那些瓦屋下一口口大瓦缸里浸泡着、发酵着。裹过脚的奶奶,颠着三寸金莲忙前忙后,一年四季在家里几口泡菜缸里放入萝卜、豇豆、白菜、辣椒、姜、蒜,几天后,经过老盐水浸泡后变为脆嫩爽口的泡菜就可以端上桌了。
有一天,家里来了一个贵客,是父亲单位里的领导。父亲在城里称了几斤肉回家,奶奶和母亲合力做饭。奶奶抓起刚泡几天的萝卜切成颗粒,加了半肥半瘦的猪肉,在柴火灶上的大铁锅里翻炒,就着泡菜炒肉和用泡菜盐水凉拌的野秋蒜作为下饭菜。领导一口气吃了三大碗冒尖的红薯米饭后,满足地拍了拍肚子:“李干事,这顿饭吃得安逸呀!”父亲咧嘴笑了,平时在单位显得严肃的领导此刻看起来也显得和蔼可亲。
母亲进城那年,81岁的奶奶坚持一个人住在乡里,一座座青山上的庄稼树木在她心里扎下了根,奶奶给母亲郑重相送的家当,就是两口泡菜坛子。而今,两口瓦缸泡菜坛还摆放在母亲的老房子里,在岁月包浆浸染之中呈现出老古董一样的庄重憨朴之相,也微微散发出一层古铜色的光芒。两口泡菜坛子,成为父母家中经年累月里传下的镇家之宝,也成为我对灯火暖暖的家中一个心心念念的印象。
哪怕仅是就着一碟母亲做的泡菜,我也可以吃上两大碗白米饭,它消释着中年岁月里的油腻,也于烟火漫漫中记得回家的路。而今我回到父母的家,一碗泡菜作为食材一回回演绎成火爆儿肠、豇豆肉末、泡菜回锅肉,酸、辣、甜、咸,层次分明的口感刺激着味蕾,这些用泡菜制作的下饭菜,也静静凝聚着时间发酵后亲人相处的滋味。
那年春日,父亲生了一场大病,在医院住了整整一个月才回家。刚到楼下,他就气喘着催促母亲快点。父亲一进屋就张开双手扶住墙壁,似在嗅着和家久别重逢后的气味。他又催促:“快点,给我煮碗泡菜面。”我见他呼啦啦地吃着母亲用萝卜泡菜做的面条,吃得热汗涔涔,他抬头擦汗时,我见他眼眶里浮动着湿润的光。
父亲患有痛风,医生叮嘱泡菜海鲜尽量少吃。他对海鲜连气味都闻不惯,但那泡菜心里嘴里都放不下。“就一点,一点点。”听到父亲的央求,这个80多岁的老头,俨然一个嘴馋讨零食吃的孩子。
而今,父亲走了。每当看到泡菜,心里便涌动着对他的怀念。在泡菜的灵魂里,奔走着时光,发酵着岁月里绵绵情感的寄托,也涌动着川流不息的人生百味。
(作者单位:重庆市万州区五桥街道办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