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眠不觉晓

版次:011    2025年03月18日

□万艳

我的春天在一首唐诗里苏醒。

阳春三月,乍暖还寒。蛰伏在被窝的温暖里,起床成为每天最痛苦的事。窗外时日迟迟,艰难地抬起身,伸个懒腰,一边哈欠一边呓语:“春眠不觉晓啊。”

赖在床上,思绪却信马由缰。想我的故乡,此时,那片生动的山水应写满了唐诗里的景致:屋顶滴落着杜甫的春雨,檐下穿梭着白居易的新燕,门前涤荡着贺知章的细柳,树梢跳动着杜牧的啼莺……还有,放眼望不尽韩愈铺陈的一川草色。

那些烟绿的草色里,哪一株、哪一丛是奶奶做青团的野葱、清明菜,拌凉菜的蕨芽、侧耳根呢?

在故乡生活的时间很短,但那段与草木虫鸟相依相伴的日子,如脐带给予我生命的滋养,也给予我文字的滋养。

天微明,炊烟早早飘上故乡的村头,向着远方袅袅招摇,引来春光探窗入室,悄然洒上我稚嫩熟睡的小脸。朦胧中,灶间传来奶奶做早饭的轻响,薄薄的蒸汽氤氲,我嗅到了青团的清香。

在故乡第一次见到青团,那掺揉着清明菜山野清新之气软软糯糯的皮,那包裹着腊肉和野葱炒制出复合咸鲜的香,兼具着山野泥土的粗放,阳春白雪的温婉,冲撞着我的味蕾,俘获了我的芳心。

家乡有句谚语:“隔代亲,亲又亲,抱着孙子当命根。”奶奶也不能超脱,每天醒来就问:“小乖今天想吃啥?”我不假思索:“青团团。”奶奶摇着头无奈地苦笑。青团不易消化,再喜欢也不能顿顿吃,可她的小孙女喜欢呀。

当我提出第二天要和村上的孩子一起去采摘赋予青团灵魂的清明菜和野葱时,奶奶急眼了,说我不会走土路会摔,说我人都没竹篮高会累。最终架不住我一阵胡搅蛮缠,妥协地答应。

天,如此澄澈高朗;地,如此辽阔广袤。放归山野,年幼的我如困兽出笼,满坡满谷撒开脚丫四蹿,兴奋地横冲直撞。小伙伴们个个博学,能叫出好多草木的名字,还懂哪些能吃哪些有毒。我找不到丁点城里孩子的优越感,跟屁虫似地走在他们身后,青草、野菜傻傻分不清。好在他们很宽容我的无知,个个热情耐心地教我辨识,直到我似懂非懂地点头。

季节还未走到惊蛰,大地的暖被下,和我一样贪睡的昆虫还在冬眠。我发现挖出野菜带出的不仅有泥,还有更多的惊喜。在地上捡到一只蜗牛,圆溜溜的一个,它柔软的身子蜷缩在温暖的小房子里,任我怎样呼唤,也不肯伸头望望。

放过蜗牛,干我正事。没想到,和着野葱牵扯出一根胖胖的蚯蚓,我不小心扰它春梦,它迷糊地扭动着肥硕的腰肢,搞不清今夕是何夕。

这厚厚的土壤下到底埋藏着多少秘密?我早忘了出发的初心,遇到松松的泥土便猎奇地一一掰开,果然,草根下竟匍匐着一只绿皮青蛙,用草棍点它的背,纹丝不动。是死的?壮着胆子,伸手摸摸它圆鼓鼓的肚,天呐,它竟迷瞪瞪地一个轻跳。

岁月的艳阳下,春风里,草香扑鼻,野蔬丰茂。远远地,仿佛看见一个流着汗花着脸的孩子,睁着一双张望世界的眼,坐在故乡的田埂上,触摸着大地的心跳,静候天地万物醒来。

(作者系重庆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