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测

老牛出生在嘉陵江上游，拿得动劳动工具开始，他不是跟着母亲下地干农活挣工分，就是割猪草、拾牛粪，努力减轻家庭负担。当年，全村人靠耕种瘦田薄土过日子，家家户户都穷得叮当响。为什么要捧着金饭碗讨口要饭呢？在打鱼人出身、新任生产队长的提议下，社员们自己动手，打造了一艘货船，抽调青壮年组成了专业运输队，大张旗鼓地搞起了副业。

老牛刚满16岁那年，便成为了运输队的成员之一。说是运输队成员，其实就是人们所说的纤夫，而纤夫也不仅仅干拉纤的活儿，他们除了拉纤之外，还要像搬运工那样搬运货物。

纤夫，只是一个统称。手持长篙，独立船头，负责探路、导航和喊号子的，被称为前家子，即拉头纤；端坐船尾，负责扬帆启航，控制船速的叫后家子，亦称舵手；专门拉纤绳的叫力夫。拉头纤和舵手，都由经验丰富的老船工担任。老牛是新手，只能干拉纤绳的力气活。

拉纤，仅用于逆水行舟。前进时，把纤绳套于肩头，身体与地面形成一个20度左右的锐角，然后通过爬行、跪行、匍匐前行等姿势带动货船。所以，与其说是拉纤，不如说是背纤、扛纤。其着力点也不在手上，而是集中在脚上、背上和肩上。

老牛他们那一带不仅缺吃少穿，还严重缺乏烧火煮饭的柴火。他们那艘货船的主要任务，就是从2000多公里之外的绵阳运柴火（煤炭），然后将其销往遂宁、射洪、三台、蓬莱镇等周边地区。由于绵阳地处上游，在没有油轮、电轮的年代，货船全靠纤绳拉着朝前行走。在主绳身上，有像树枝一样分叉固定着的若干根支绳，它是用棉麻或者火麻编成的，直径为主绳的三分之一。当河道出现大弯大拐之时，拉纤人就要跑到有捷径的河对岸去拉纤。在老牛的纤夫史上，虽然没有遇到过大灾大难，但每次拉纤出行，那心都像癞蛤蟆吃豇豆——悬吊吊的。

纤夫们所行之路，与《蜀道难》中所描写的“鸟道”差不多，有的地方可以放一只脚，有的地方只能置前趾或搁后跟。哪怕有稍宽的羊肠小道，也乱石嶙峋，荆棘丛生，可谓步步惊心，险象环生。走一趟船（七八天）下来，十之八九精疲力竭。走一年船下来，像蛇一样，非蜕去一层皮不可。每个纤夫皆浑身黝黑如炭不说，他们的肩头、背脊、手掌、膝盖和脚板上还布满着伤疤和老茧。半个多世纪过去了，老牛肩头和背上被纤绳勒起的道道印迹还清晰可见。

如此辛苦且充满危险的活儿，老牛为什么要去干呢？因为拉纤回报丰厚，不仅每天可挣10个工分，还有12斤大米补贴，比每个月仅8元的民办教师强多了。

拉纤跟抬石头一样，总是号子不离口。为什么要喊号子？老牛说是为了统一步调和鼓舞士气。如“幺妹十七八，嗬嘿，坡坡快快爬，嗬嘿，翻过坡坡就到家哟，嗬嘿，幺妹乐开花哟，嗬嗬嘿——”号子一喊，浑身便充满了力量，一天的劳累也被江河水般的号子声给淹没得一干二净。

后来老牛离开家乡，当兵去到长江与嘉陵江的交汇处重庆，在部队一干就是20年。转业地方后，老牛执意把家安在了沙坪坝三峡广场附近，那儿有一尊栩栩如生的《纤夫》雕塑。

（作者系重庆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