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军林

曾经，对于养宠物我是万般的排斥，甚至十分反感。无论在街头还是小区，每每看到有人将宠物狗之类的抱在怀里，像疼爱自家孩子一般做亲密状，我就心生厌恶，会在心头叩问一声：他们到底怎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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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本质上我并不讨厌猫、狗一类的东西，也不害怕它们。小时候在乡下，我家也有狗有猫，但不是当宠物养，而是当成家里必备的东西，主要是用来看家护院，用来逮耗子。家里人跟猫和狗的感情都很好，很自然地把它们当成家庭的一分子，似乎它们天生就属于这个家庭。

自从跨入城市，成为都市众生中的一员，乡下的猫和狗便随着老家那片土地渐行渐远，最后彻底从视线里消失。我一直认为猫和狗一类的生灵，应该属于广阔的农村，属于自由自在的乡野，跟城市没有丝毫的关系。正因如此，我拒绝在城里养狗、养猫，无论是当初谈恋爱，还是后来结婚生子，我都固守着自己的原则。偶尔被人问及为何不养宠物时，我只能假装痛苦地长叹一声：“我得挣钱养家糊口啊！哪有精力养宠物。”

我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会远离宠物，只会把猫和狗当成乡下记忆的一部分。但这种充满宁静色彩的想法，在7年前的某一天被彻底打破了、粉碎了。那天，一位好友毫无征兆地主动上门，还很没有道理地带来一只博美犬。朋友告诉我，这只博美犬叫妞妞，想暂时寄养在我这儿，因为他被公司派驻外地半年。

可以想象，我当时的表情如同遭遇突然袭击，先是半张着嘴巴发愣，接着是心生恼火，然后便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搞不懂这家伙怎么会想到把狗寄养在我这儿。朋友却说：“我们先不说爱心的问题，就说说我们之间的友谊。我信任你才想到把妞妞寄养在你这儿，相当于把我的女儿托付给你，作为朋友你觉得不应该吗？”我能听出来，如果我不答应朋友的请求，我们之间的友谊完全有可能因此终结。

当我还在痛苦中跟自己较劲的时候，儿子早已兴高采烈，像是意外收到从天而降的礼物，一个劲地催促我赶快答应。看着儿子热切期盼的眼神，我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点了点头。朋友出门离开时，我抓住机会盯住他的后脑勺嚷了一句：“要不是看到我儿子那么喜欢妞妞，我是绝不会答应你的！”朋友回头给了我一个胜利者的微笑。

2

妞妞的到来，除了我不痛快，家里其他人都满心欢喜。我的不痛快是有理由的，也许是不习惯突然被送到一个陌生环境，夜里，当屋里的灯光熄灭后，妞妞开始刨门板，还婴儿般地哼哼唧唧。它从客厅的门刨到卧室的门，好像要一直刨到天亮。

好在几天后，妞妞夜里不再刨门了，可能它渐渐熟悉了新环境，到点就吃饭睡觉，一副十分乖巧的样子。但有些奇怪的是，在家里其他人面前，妞妞总是摇头摆尾，像在跟亲人撒娇，而在我面前却从不摇尾巴，甚至都不靠近我，总是做出一副畏畏缩缩的可怜样。我不禁感叹，这小家伙难道看得出我不喜欢它？家里人说：“狗狗聪明得很，智商相当于两三岁的小孩，分得清谁对它好不好。”

或许是为了测试妞妞是否真能分清好歹，我开始试着接近它。有天，当我抚摸过妞妞后，正准备把目光转向客厅的电视，妞妞却突然在前面抬起两只前脚，合拢在一起给我作揖做恭喜状，而且一口气做了20多个。当时我都看傻了，先是大吃一惊，接着便是一阵狂喜，最后情不自禁地将它抱进怀里，如同抱住一个叫人怜爱的小精灵。打那以后，我便主动争着要带着妞妞到小区溜达。

每次到小区，我们都会给妞妞套上狗绳，实实在在地摆出一副遛狗的架势。但有一天我心血来潮，想给妞妞多一点自由，便把狗绳解了，结果发生了意外。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一路都很安静的妞妞突然开始撵一个过路的小孩，还把小孩咬了一口，虽然没咬出伤口，但小孩的腿肚子上有一小块乌青。出于负责的态度，我赶紧送小孩到附近医院打疫苗。从医院回到家，发现妞妞蜷缩在墙脚，紧张地望着我。回家的路上，我已经想好要教训妞妞一顿，甚至想过要踹它两脚，但看到它一副自知犯错的惶恐模样，我的心软了，只是板着面孔吼了它一通，警告它以后绝不允许再犯类似错误。也许妞妞真的听懂了，从此，它再没咬过人，直到今天都没有。

眼看朋友就要从外地回来了，我竟然开始担心朋友会把妞妞带走。那几天，我们家的主要话题都跟妞妞有关，都在猜测朋友会不会把它要回去。结果，朋友回来后却给了我家一个巨大的惊喜，他没有要回妞妞，而是把它送给了我家！我盯住他离开的背影说：“你就放心吧，我们会把妞妞放在心尖尖上疼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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妞妞在第三年怀孕了，随后生下四只小狗崽。其中三只刚满月，就被人抱养，剩下一只小狗崽却无人问津。的确，这只狗崽生下时就十分瘦小，像只没长毛的小耗子。说实话，我还从没见过这么小的狗崽，甚至担心它根本就活不了。没想到的是，它不仅活了下来，而且活得很精神。唯一遗憾的是，自己很草率很没有诗意地给它取了个“黄黄”的名字，主要原因是它的毛发是黄的。

也不知妞妞是如何教导黄黄的，反正有一天我突然发现黄黄也像妞妞一样开始抬起两只前腿打躬作揖，那可爱劲叫人难以形容。尤其令我感慨的是，每次下班回家，刚出电梯口，就能听到妞妞和黄黄这母女俩欢快的叫声，不知它们是闻到了我的气味，还是熟悉我的脚步声。当我打开房门，母女俩一定会守在门口，欢天喜地望着我摇尾巴，还会走过来舔我的脚跟，轻轻咬我的裤脚。当我坐到客厅的沙发上，它们会跟过来爬到我的腿上，做出一副撒娇的姿态，享受我的抚摸。

都说狗最通人性，也最忠诚，从妞妞和黄黄这对母女身上我看得清清楚楚。比如，有客人来了，如果它们不喜欢，总是会吼上几声。待家里人出面教育两句，它们就会向客人摇摇尾巴，像是在表示道歉。

事实上，令我感慨的还有妞妞和黄黄母女间的那份血脉亲情。在小区遛弯的时候，如果妞妞不经意在前头跑出了一段距离，它定会重新跑回来，带着黄黄重新上路；如果有别的狗对着黄黄汪汪叫，妞妞会毫不犹豫站出来挡在前面，一通吼叫将对方赶走……每每看到这样的情形，我都想把它们抱在怀里，贴在心尖上。

当我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才发现妞妞和黄黄因为心脏病早已离开我们了，不知道这两个小精灵是否在另一个世界也有梦境，更不知道自己是否会出现在它们的梦中。但我清楚一点，自己写下的这些文字，是属于它们的。

（作者系中国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