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10 2025年03月24日
□李耀国
解放碑附近有条小巷叫来龙巷,和周围的小巷一样,最终难逃被拆迁的命运。如今的来龙巷虽然名称还保留,但也只是连接两栋高楼大厦的一条通道而已,没了商铺和住户,只有匆匆而过的行人。原本破烂不堪的房屋和拥挤嘈杂的市井生活,在这儿永远消失了,只留下我们的童年记忆。每次路过,总会勾起我对童年的无限怀念,许多儿时伙伴的身影瞬时涌现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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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来龙巷的历史,我知之不多。最近在网上查到,巷内曾有清代建造的牌坊,刻有两条巨龙,意为“来龙进宝”,似乎这就是来龙巷取名的由来。
据说民国时期,巷内多为达官富商的宅院和机关办公地,但自从我家搬来以后,我所看到的只是一片破旧的房屋,除了川盐四里有几幢青砖楼房和商检局的小院,基本看不到像样的建筑。老人说,抗战时这里曾遭到日机的轰炸。巷内也没有什么商业,除了一处煤栈和几家棺材铺,仅巷口有几处摆摊卖小面和修皮鞋的。巷口的另一端,还有一个开锁的个体户,当年被称作“重庆广告第一人”,大街小巷到处张贴着他的开锁广告。
20世纪80年代初,沈醉的女儿沈美娟来寻找军统在重庆的旧址,我陪她在巷内原市公安局食堂,找到了当年军统侦缉队的旧址。这个令人谈虎色变的地方,其实我儿时也听说过,当年侦缉队半夜拷打犯人,凄厉的哭喊声响彻整条巷子,只不过我从来没有进去过。这是一座深宅大院,从布局和残存的院落来看,过去应有许多房间和庭院,十分幽静和隐蔽。只不过后来改为食堂,又进行了许多改建,多年前食堂搬走后,这里便荒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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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50年代初,我们全家搬到来龙巷1号,这是一幢土木结构的三层楼房,外墙刷成黄色,又挨着五四路路口,因此特别显眼。此楼虽外墙光鲜,其实内部十分简陋和拥挤。这里是当年交通银行的宿舍,我的父母有一方在银行工作,按现在的说法就是城市白领,但每家的生活也过得十分清苦,多数家庭都有五六个孩子。当我长大有了新居之后,常常惊讶当年一家七八口人挤在一间不足20平方米的房间里是怎么过来的?如此狭窄的空间,根本摆不了什么家具,两张大床就把房间塞得满满的。晚上我都是睡在地板上,更别奢望什么卫生间了,整幢楼房就只有一个破烂的厕所。家里也没有什么摆设,连一个钟表也没有,我们要看时间,只能听解放碑的钟声报时。有时担心没有听清楚,还要专门跑到路口去看解放碑上面那座大钟。尽管居住环境恶劣,但大多数家庭还是比较讲究,墙上一般都挂着父母年轻时的照片,男人西装笔挺、女人旗袍加身,显出昔日的风光。不过进入20世纪60年代,这些照片便被悄悄取下了。
我家住三楼,共有六户人家,连接各家的是一条露天走廊,既是通道又是共同使用的阳台。每家的炉灶便放在自家门口,谁家炒什么菜或来了客人,全层楼都一清二楚。
一二楼没有阳台,只有两排房间中的一条狭窄通道,因为缺少釆光,即便白天也很昏暗。在三楼的孩子中,我的年龄属中间,比我大的孩子后来考上大学住校,寒暑假才能见面;读中专的毕业后分配了工作,也住进单位宿舍,周末才能回家。那时的邻里关系十分融洽,互相串门是常有的事,有时家里饭菜不合口味,便会跑到邻居家蹭饭,邻居也不嫌弃,热情招待。
大家共用的阳台,便成了我们的乐园。放学回家,大家不约而同地聚在这里,做作业或玩耍。记忆最深的是夏天的晚上,天气炎热,不论大人小孩、男人女人,都将家里的竹椅、凉板搬上阳台。露天睡觉虽比屋内稍稍凉快,但仍闷热难眠。邻里间的聊天,让我们听到了不少街巷的轶闻趣事。随着慢慢长大,我们便不再听大人们的陈年旧事,年龄相仿的孩子们聚在一起,彻夜畅谈各自的见闻和憧憬。有时,我也会躺在凉板上仰望星空,生出无尽的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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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1年我参军入伍,从此离开了童年的故居。我常常在梦中回到这里,也时常通过书信,随时了解故乡的变化,三楼的任何风吹草动都会牵动我的神经。1965年我第一次回家探亲,感觉楼房变得更加破旧,父母也更加衰老,只有这里的孩子们长大了,那些曾经的黄毛丫头都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和我同龄的人,有的考上了大学或参加工作离开了这里,我最想见的人也不见了身影,使我多少有些惆怅。那时,军人在社会上很受尊重,我此次“英雄归来”,成了孩子们心中的偶像。在三楼的阳台上,孩子们搬来矮凳围着我,听我侃军旅生活和边疆见闻,如痴如醉。
2009年建设国泰广场,来龙巷开始拆迁,那时我父亲已过世,母亲被弟弟接走,家里已无人居住。后来,每次去解放碑,我都会绕道去来龙巷看看,寻找童年的记忆……后来,随着住家越搬越远,我就很少再去那里了。当我再去解放碑,发现这里已是高楼林立,来龙巷只剩下一个路牌,原来的巷景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2016年的一天,弟弟打来电话,说原来龙巷1号三楼的第二代基本都约齐了,准备在解放碑聚会,然后去旧址照相留念,他怕我有事推托,特别强调有人是从外地赶回来的。其实不用他叮嘱,我也会参加的,当年的孩子能从四面八方赶来,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况且很多人都多年不见了。那一晚,我失眠了,童年往事不断涌现眼前……
第二天的聚会热烈而温馨,春天和煦的阳光洒在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上,折射的光芒照在解放碑上,显得更加灿烂。我们留下了来龙巷1号三楼青梅竹马的孩子们唯一、也是最后一张合影。
(作者系中国作协会员、原《红岩》杂志副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