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11 2025年03月24日
□李晓
母亲睡眠不好,特别是遇到走亲戚时,在外面总睡不好。母亲有句口头禅:“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所以即使去外面走动,母亲也要拗着回到老房子里睡觉。
老街的老房子,是20世纪80年代的老式建筑,外墙常常簌簌而落如老年斑一样的墙皮。老房子里,氤氲着父母一起生活多年的旧时光气息。泡菜坛子、床榻下堆满的旧鞋、挤了又挤的牙膏皮、桌上剩菜剩饭、堆满了舍不得丢掉的瓶瓶罐罐、阳台上悬吊的老腊肉与风萝卜,这些东西混杂着浓浓的气味。
父亲健在时,我常常在老房子里嗅到一股浓重的汗臭味。我有次委婉地说:“你们还是要勤洗澡。”父亲对我的话感到生气而羞愧,他大声说:“你咋知道我们不洗澡了,我告诉你,我们隔三岔五就洗。”有天与友人老侯聊起此事,老侯说:“你父母家的气味,那是老人味啊。”
有次回父母家,在里屋,母亲正在给父亲搓澡。我突然感到,这老房子里,弥漫着父亲母亲相守老日子里浸润出来的气味。
父亲走了,留下母亲独守老房。夏天,母亲铺开凉席,我看见凉席上浓重的汗斑,那上面仿佛映下两个模糊的人影:一个是蜷缩着身子的父亲,一个是体态瘦弱的母亲。在这床凉席里,有着父亲母亲日日夜夜的陪伴。
我在这个城市已搬了4次家,每次搬家前,我都想去与邻居道个别,但想来想去都没几个合适的人。在这房子里,有一家人的灯火暖暖,有亲昵与争吵,相爱与伤害,还有内心里独自翻越过的坎坷,更有烟熏火燎日子里长久的覆盖,它让一个家的气味,具有很深的辨识度.
每次搬到新家,我都有一段不适应的时间。酱油、味精、盐巴,牙膏、牙刷、剃须刀,这些东西摆放的地方,都让我觉得生疏。当过了一段时间,我才适应它摆放的位置,它伸手可触,让我在房间里闭着眼睛也可以找到。家的气味,也是在这种一段时间的烟火漫漫后,才亲热地扑上来拥抱我。
有一次,我经过一条公路,走上7楼我曾经的家,如今已是一户从事水果批发生意的人家居住。我听见里面传出一个男人的大声责骂:“猪脑子啊,这道题还没做出来!”我没去打扰这家人,悄然下楼。那一刻,我既轻松了,又失落了。
每天从家里下楼,我大都提着一个塑料垃圾袋,顺手就把垃圾扔到楼下垃圾桶里。纸屑、水果皮、剩饭残羹,枕边落发……每当我把这些扔进垃圾桶里转身离去时,仿佛听到它们的一声叹息。那些垃圾,还带着烟火缭绕里的生活气息,余留着我手上的体温,就这样被我扔进垃圾桶里。这些被我扔掉的垃圾,有时候又让我心中牵起难舍的情愫。有一次,我在家收拾旧物时,一不小心将一块枕巾当作垃圾扔了,妻子知道后,难过地告诉我:“那是我们新婚时的枕巾。”
那些被扔掉的旧物,让一个家,让房间里的气息,在老日子的一缕青烟中,又飘散了许多。从此,成为若有若无的怀念,成为时光河床里沉淀的一部分,也成为生命重量的一部分。
(作者单位:重庆市万州区五桥街道办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