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才济济的《新民报》抗战时在山城掀起一股清朗新闻风暴

“民国第一写手”张恨水 茅屋六年半写作800万字

版次:009    2025年04月02日

□张川耀

“七七事变”华北战火弥漫,随后“8·13”淞沪会战失利,南京危急。形势所迫,各界纷纷紧急撤往大后方重庆及周边地区。民间报业《新民报》也于此时撤到重庆,这张报纸随后在山城掀起了一股针砭时弊、鼓舞士气的清朗新闻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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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出“山城夜话”等专栏

文杰泰斗添柴加火

《新民报》于1929年9月创刊于南京,实行的是股份制,总经理陈铭德(重庆长寿人,1897~1989年)主要负责报纸编采和全局;副总经理是其夫人邓季惺(重庆奉节人,1907~1995年),主要负责社务、通联、发行和广告。1937年11月27日,南京沦陷前16天《新民报》终刊,随后迁往重庆,选址中山一路49号为社址,印刷厂则在不远处的美专校街,并于1938年1月15日复刊。

著名经济学家吴敬琏的父亲吴竹似曾任《新民报》主笔,1931年7月因肺结核英年早逝。当时,其夫人邓季惺已育有两女一子。1933年,陈铭德与26岁的邓季惺喜结连理时,吴敬琏还不满两岁。婚前邓季惺与陈铭德约定,孩子不改姓。年仅8岁的吴敬琏随继父来到重庆。

来渝后,陈铭德把“抗战救国、勇为民喉”作为办报方针。邓季惺提出“不亏作者、读者和投资者”(包括广告商家),他们是报纸的衣食父母,报社经营从而如鱼得水、兴旺红火。在此期间,夏衍、孙伏园、陈白尘、张恨水、吴祖光、聂绀弩等才华横溢的名家,都曾担任过《新民报》副刊主编。当时,报馆接待室备有咖啡、茶水,有专人负责专栏作家稿件收转、读者说事,若遇饭点接待人员还会热诚安排便餐,《新民报》口碑极佳。稿费随物价调整,每周一结,好稿特稿优价,提携新人。

罗承烈、张季鸾、张慧剑、赵超构等一大批报业智库加盟或出谋献策,在新闻和副刊版开掘出“新闻圈外”“今日论语”“山城夜话”“世象杂收”“重庆私话”“新园地”等脍炙人口的栏目。郭沫若、章世钊、林语堂、朱自清、谢冰莹、叶圣陶、老舍、巴金等一大批文杰泰斗也添柴加火,撰写了不少鼓舞士气、提振信心的稿件。

1942年11月1日,《新民报晚刊》问世,当时重庆主流报纸十余家,唯有《新民报》发行10万份以上,成为一张激励士气、抗击日寇、关注民生、挞伐贪腐的特色鲜明,拥有个性的报纸。吴敬琏目睹了继父和母亲的为人处世,日后他成为经济学家,力主发展经济的同时提倡改善人民生活质量,不能不说父母对他影响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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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恨水加盟

担纲主笔

《新民报》抗战时在重庆之所以红火,与张恨水数百万字得民心、接地气的小说连载,和他领衔主办的特色独具的副刊至关重要。

郭沫若、孙伏园、老舍等人都曾说过“张恨水顶起了新民报半边天”。当时的许多文坛精英,将好稿、专稿发给《新民报》,不少是张恨水的人脉和友谊。张恨水堪称奇才、怪才、全才,他能同时撰写多部小说,写作计划成竹于胸,从不写提纲打草稿,诗词歌赋信手拈来,得心应手自然起承转合、穿插对接、流畅精彩、珠玑黼黻。

“民国第一写手”张恨水于1938年1月单身来到大后方重庆,受到总经理陈铭德礼遇尊崇,邀其加入《新民报》并担纲主笔、总社协理、重庆版经理,主编副刊《最后关头》等重要专栏。来渝后,他先在城内的七星岗附近暂住,1939年5月初,为躲避日机轰炸,举家迁居市郊南温泉的建文峰下桃子沟。在他取名“北望斋”(又曰“待漏斋”)的三间茅屋隔壁,一度是他出任理事的“中国全国抗敌协会”办公地,郭沫若、老舍、夏衍、艾芜、沙汀、阳翰笙等曾常在此议事雅集。

张恨水每天下班,在储奇门坐过江轮渡,从漫长鹅卵石江边步行登上连接车渡的斜坡公路,走到海棠溪车站,然后搭班车回南泉。他在简陋透风漏雨的茅屋里整整住了六年半,就着麻油灯微弱的灯光,写出了《巴山夜雨》《八十一梦》等作品,加上他在副刊上发表的作品,共约800万字。这是何等能耐,为了国家民族,他虽不拿枪,却是无畏的英雄,堪称用笔战斗的斗士。

被人说成眼高于顶的张爱玲,曾致信偶像张恨水,盛赞其才华横溢、文章锦绣,由衷地说“天下无人不识君”。张恨水的女儿张明明1940年出生在南泉茅草房,她绘有一幅油画,父亲在雨伞下写作《待漏斋之夜》,生动形象地彰显了当年一家人的苦涩和欢欣。

张恨水乐观豁达、精力旺盛、洞察敏锐、才智过人,他笔下的小说也好、时评也罢,皆哲理清晰、爱憎分明、针砭时弊、有的放矢、推陈出新、雅俗共赏、引人入胜,被重庆人誉为“开味菜,夜行明灯”。

著名作家朱自清1944年夏趁西南联大教学假期,自昆明来渝,感受了“火炉”的酷热和穿着的时尚。他从观音岩坐黄包车到市中心,体味了黄包车放下坡时的风驰电掣和胆战心惊,感受了车夫汗流浃背,爬大井巷上坡步履蹒跚的艰难不易。张恨水陪老友参观了供职报馆、通远门、巴蔓子墓、鲁祖庙,以及民生路的开明书店、北新书店、新生书局、世界书局、儿童书局等,还有昆仑影业公司、《新华日报》营业部等文化一条街和建于1893年、造型精美的哥特式教堂若瑟堂。

两人耗时大半天,兴致盎然、志得意满各自淘到心仪的古旧书籍,在民生路口回民食府,张恨水请朱自清畅快淋漓吃了一顿正宗的清真牛肉佳肴。在定远门城墙一豁口处,朱自清探头往下一看,一条狭窄陡坡像一泓瀑布飞泻安乐洞沟底,还见人们肩挑背扛自如上下,顿时头晕目眩腿发软,连说“无处不见山城特色,从这坡梯坎便能读出重庆人性格”。之后,张恨水又送朱自清前往七星岗,搭乘开往成都的长途班车看望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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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作神童

吴祖光主编“西方夜谭”

《新民报》掌门人陈铭德、邓季惺夫妻治理报馆开明大度,深知办报至关重要的是人才。为聚天下英才而用之,他们首先选贤任能、扬其长才,实行栏目主编负责制;其次是提供物质保障,使记者、编辑能身心愉悦无后顾之忧,为报纸发展尽职尽责。

当时,年仅25岁、被誉为剧作神童的吴祖光任职江安国立戏剧专科学校,执教语文和戏剧,同时兼任校长余上沅的校务助手。吴祖光1942年创作揭露社会冷漠无情、表现底层小人物人性觉醒的《风雪夜归人》,继《戏剧月报》发表后,1943年1月开始在《新民报》连载,震撼国人,一时洛阳纸贵。尤其是1943年2月,《风雪夜归人》由中华剧艺社在抗建堂首演,尔后百场不衰,一票难求,从此成为“雾季公演”保留剧目,尤其是周恩来七看《风雪夜归人》成为佳话。

《新民报晚刊》发行后,急需干才,为把社会瞩目的青年才俊吴祖光引进《新民报》,让其发挥更大作用、增强报纸影响力,陈铭德三顾茅庐、张恨水亲自出马、老舍和叶圣陶等助力,终于说动吴祖光加盟《新民报》,并担纲“西方夜谭”主编。吴祖光才思敏捷、眼光独到,“西方夜谭”在其署理下特色独具成为品牌。

1945年10月,吴祖光辗转从王昆仑、黄苗子手中获得毛泽东于1936年冬写的《沁园春·雪》誊抄件,但内容各有出入,几番周折,终于在教育家、语言学家孙俍工和诗词学家柳亚子那里,看到毛泽东手书真迹。1945年11月14日,吴祖光在其主编的《新民报晚刊》2版“西方夜谭”专栏,发表了《沁园春·雪》,词里传递出毛泽东的壮志、自信与抱负。顿时社会轰动、朝野热议,全国数十家报刊转载。

《新民报》人尽其才、事尽其能,陈大千主理日报版,严肃不乏味、活泼不轻佻,深受读者好评,其“小品”之深刻更是让人过目不忘,成为茶余饭后谈资。新中国成立后曾任重庆三八商店美工、全国商业橱窗设计领军人物的董仁远说,他少年时在渝中学艺时,每天必读《新民报》,一天不读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他举例说针对物价飞涨,陈大千借宋词“流光容易把人拋,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改为“物价容易把人抛,薄了烧饼,瘦了油条”,说人话不绕弯、直观深刻。

陈大千揭露“前方吃紧、后方紧吃”,把督邮街作为典型,其笔下是这样描述奢靡的“抗战司令台下的吸烟室,东亚灯塔下的俱乐部,皮鞋的运动场,时装的展览会、香水的流域,唇膏的吐纳地,领带的防线,衬衫的据点,绸缎呢绒之首府,参茸燕桂的不冻港,珠宝首饰的走廊地带……这就是督邮街”。董仁远说,读着这入木三分的揭露,在大敌当前这些人竟照样花天酒地、醉生梦死,的确既让人憎恨又让人解气。正因为《新民报》能把握大局、顺应民情,所以深受读者爱戴。 (作者系原现代工人报社长)